闲梦(第6/7页)
三年来,伦婷的男女之事止于隔着一张咖啡台子的看来看去,爱情行为上她实在还是个初级班。她一下就陶醉在这又陌生又熟悉的臂弯里,她从他缠绵的吻中得到了他爱她最有力的保证。
他拉她坐倒,离开了她的唇,继续热烈地吻她的头发、她的颈项、她裸露的肩,用一种嘟嘟哝哝仿佛很痛苦的声音说着奇怪的情话:“啊,你为什么要跟我吵架?哦,你为什么要跟我吵架?你这个坏蛋……”
伦婷没去留意他的指控,她心满意足地接受他的热情,要不是他让她太分心,她也许已经盘算起婚礼的种种。无论如何,在她心里,她已经彻底地原谅了他的一切。
伟颂终于把自己给弄乏了,他停下来,瞪着两眼,仰靠椅背,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伦婷把脸枕在他胸前,双手环住他的腰,这才发现他老兄的胃都胖到皮带上头了,因道:“你要减肥,胖得肚子都圆了。”她大约认为管辖权又已到了手了。
他没理她,她也不觉被冷淡,一面伸了一只手,玉指轻拨他衬衣上的扣子作耍,一面幽幽诉起这月来相思的苦难,也提到了那个想帮他生个孩子的傻念头。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伦婷感到她倚着的他的身子整个一紧。
“我也不知道,”她把脸埋得更深,毕竟有点难为情,“那时候觉得和你一定是断了,可是又不甘心,如果我们有个孩子,就算是断了也断不了,哪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面,我们也一辈子有一个孩子是共同的关联。”
她这一套话讲得不够清楚,不过伟颂大概是懂了,至少“断了也断不了”一定够刺激,只听他硬邦邦从她头上发话道:“你不怕我占你便宜?”
她甜蜜地摇摇头,柔声道:“你爱我,怎么叫占便宜?”
伟颂忙扶她坐正,两只手平平按在她肩上,像电影里的正义警探向黑道小兄弟晓以大义一样,身体略略前倾,头稍低,眼睛由下往上看,挤出额前抬头纹,严肃地道:“你怎么这么傻?这小孩生出来怎么办?报户口怎么报?你的一生幸福怎么办?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
她被他一连串问题问成了个呆子,吓傻了她的并不是他提出的几点有见地,而是她确实知道了他是绝对不要她的了,这才是致命的一击,刚才的一切缠绵都是假,人家今天是带着准备退还的情书来绝交的。
这泪,才真正是如雨下,她哭了个呼天抢地,虽然只是一名过气男友,因为太倒霉伤心,也直逼失偶之恸,她抱着他哭,眼泪鼻涕擦得他脸上、身上。伟颂这回倒好涵养,双手交叠在他那突起的胃上,双眼紧合,不言不动,也像真的大去了。
后来还是伦婷自己收的风,因为厨房里她小火炖着排骨汤,已经闻见了香味,她跑去稍做料理,又进浴室洗脸梳头,等她红着两只眼睛再走到客厅时,伟颂起身向她告辞。
“连饭都不吃?我自己做的菜——你,你,”她说着悲从中来,又哽咽了,“恐怕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你这样子,我怎么吃得下去,唉——”伟颂叹口长气,“说什么呢?只能说我们没有缘分。”
“吃餐饭要什么缘分!”她气得坐下又哭,“你不要想了花样来折磨我好不好?求求你,我很难过!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你反正还要走的,你滚蛋了我自然会过我的日子,你在台北你就好好对我好不好?过了这个月,我就放你回到吴静静身边去,绝不吵你!”
“伦婷,”他这个叫法对她很陌生,他要么好起来叫她宝宝,要么恶起来叫她范伦婷,现在这样唤她,不知有什么样的理论要发,“吴静静不算什么,我跟她现在不错是真的,也就是大家都公认我们是一对,在外国很寂寞,你只能说我们彼此很照顾,将来我会不会跟她结婚也很难说。你以前不是一直笑,说不懂为什么男人要做牛做马买了房子存了钱,再请一个不怎么认识的女人住进去享受现成的吗?”
她点头,还是不懂,点头只表示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想想看,”他坐另一张椅上,和她保持距离,“你还不是一样想捡一份现成的吗?这个社会太现实,胼手胝足找个伴来创事业,对男人是压力,对女人是日后的威胁。现在我只是一个留学生,什么都没有,你愿意跟着我苦,等到我混出名堂,又嫌你老,甩掉你吗?前年你和我吵架,多少有点这种心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