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访谈录与文棣对谈(第7/12页)

文棣:现在还搞吗?

残雪:现在没搞了。

文棣:搞到什么时候啊?

残雪:一直搞到九零年。

文棣:相当长的时间。

文棣:劳的性格是从那个年代来的。

残雪:另外我也太贪婪,反正说,我什么都要了。小孩也要,衣服也要做,赚钱,东西也要写,都想要,都搞。

沈睿:你的第一篇作品是什么时候发表的?

残雪:《黄泥街》,大概是从一九八三年开始练习,一直到一九八五年才完成。

沈睿:它一出来就很不一样,是不是你一开始写的时候就有意识作的这个事情?

残雪:嗯,应该还是说西方艺术对我的影响吧。从八零年开始,国内就介绍国外的那些东西,西方现代派的东西就开始进来了,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看,就觉得用那种东西来写我们这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好的形式,所以,黄泥街就是那样一个痕迹,很多早期的不成熟的地方,中间也改过几次,越改就越变成向内的东西了。开始的愿望是向外的,我想描写一个比较带风俗性的东西,像萧红那种东西,刚开始大概是想写那种的,刚开始的愿望,结果,后来写来写去,写了两年以后,就不完全是那个东西了,里面就忽然出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人物了,是那样的,自然而然的变过来的,以后就觉得这样非常的顺手,一定要这样搞才能写出我自己来。

沈睿:我还记得你刚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奇怪。

残雪:当时都议论纷纷,文学界,但是没有评论,我出来很久很久都没有评论,只偶尔有一个人写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文章,在报纸上。

文棣:是人不敢写吗?

残雪:对,没有把握。

文棣:没有把握,也不了解。

残雪:但都在背地里议论这个事情,他们告诉我,但是都没有评论。后来慢慢地才出来一些评论。

沈睿:关于你作品的怪,怪异性,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残雪:我想灵魂的东西是不能看的,本来就不能看,灵魂的东西,一个人的灵魂的东西怎么能看?要是假如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在那里,你把他的灵魂里的东西,用电影演出来,给他看的话,他会吓一跳,会吓死的。不能看。所以,一旦写出来,就是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有的人可能还觉得有点讨厌,往往他们都认为脏。所谓的脏,丑,很一般的世俗的眼光,其实根本不是那种东西,因为灵魂的东西是排除了世俗的因素。

文棣:我还想问一些问题,还是关于这篇小说,一个是在其他的小说里也有的这种现象,就是人的身体会有一些变化,比如说他觉得他脑袋里头有尘土,他说他的身体好像是吸尘器,他脑袋里还有石头,其他的小说里也有这种怪怪的现象,身体老变老变,我想问为什么那么重视人的身体的变化?而且都是一些比较怪的变化。

残雪:身体是基础了,就是产生冲动的基础,像一个吸尘器一样,只要你生存,只要你活下去,就全部都是脏的。我的态度就是全部的否定,同时又全部的肯定,全部都是脏的,所以就吸吸吸,他活的时候,就是一个吸尘器,一定要把它们过滤,过滤到很纯净的意境,所以,就拼命的吸收,把生命的东西都吸进来,到了意境里面,到了白脸人和他自己家里,到了一个地方的时候,好像是将它们倒出来什么的,有这种情节没有?我不记得了。

沈睿:其他的小说里也有,我记得有一篇小说,人物的肚子里有蛇。

残雪:都是这样的,因为人的生存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险恶的事情,很阴险,好可怕的,就像肚子里面有蛇,脑袋里面有石头一样,但是人还是在生存,还是要生存。

文棣:我整个感觉就是身体是一个很尴尬和不自然的,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美,或者那么顺利。

残雪:活着就是这样,活着就是吸尘器,就是在肚子里面养蛇,就是这么回事。你有那个力量,有那个气魄,你就可以这样,可以在肚子里面养蛇,还可以活。还要活。那个冲动是挡不住的。

文棣: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一个地方,劳说她以前相信,在想象里,想象的多的话,事情就会发生了,但是,到现在才真的有这事,以前,她是这样想象,想象,可是没有发生事,现在确实是发生了。我不太懂,她发生了什么事?

残雪:分裂吧。美的意境终于产生了,分开了,分成白脸人和白鸟,最美的意境,跟死的境界最接近,死,艺术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死,但是,死是说不出来的东西,只能体验说不出来,但艺术家追求死并不是要去死,而是要活到底。要看最后一瞬间自己死(活)的样子,所以,要活到底,所以他拼命地追求,向那个极端,那个白脸人的极端,那边突进,终于到了那种意境,就看见了白鸟的美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