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一节(第2/6页)
我颓然坐下,脑子里呼啦啦又出现了厂医姐姐织围巾时的模样,她坐在灯下,她温柔而腼腆地笑着,让我不要嘲笑她的手艺,她把围巾挂在我脖子上的那一瞬的自豪和陶醉,仿佛我已经变成了民国的知识分子。现在,它被拆了。
“她一辈子就织这么一条围巾,以后她也不会给男人织了,你拆它做什么嘛!”
“干吗一辈子就织一条围巾?”我妈问。
“因为,”我他妈的简直快要说不下去了,“她是一个女知识分子,我们分手是因为她去上海读研究生了,现在她在美国,或者英国,或者澳大利亚。你觉得她会像你一样打四十年的毛衣吗?”
我妈吓住了。也许在她看来,我完全没有资格被女研究生爱上,世界上也没有会织围巾的女研究生。这件事没法解释清楚了。我看她有点难过,就说:“算了,你就给孩子吧。我也没意见。以后别提这件事了。”
戴黛穿着毛衣仰视我,有点害怕。我说:“这衣服归你了,哥哥不心疼。”听到杨迟在身后阴阴地说:“原来你也睡过女研究生。”
戴黛穿上这件毛衣很好看,在镜子前面照了很久。杨迟回家找了一顶棒球帽,蓝底白星图案,现在她看上去就是华盛顿广场前面的亚裔儿童,十分洋气。杨迟顺便教她唱了几句美国国歌,我跟着学了一段,也就忘了厂医姐姐的事。我本来已经不想提她了,硬被提起,自己也觉得很没劲。
那天晚上戴黛由杨迟的妈妈带着睡了,我和老杨在羊肉店里喝羊汤。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这会儿小苏一定在做男人吧?”
杨迟说:“是。明天晚点过去,先把戴黛送回福利院吧。”
“好吧。”
我猜对了,小苏那晚上确实爽透了。但有一个关键因素,我和杨迟都忘得一干二净:我还有八十多张黄碟落在小苏家里,被女研究生发现了。
那天小苏带着女研究生回到家,发现我们都跑了,狗关在笼子里呜咽,家里散落着空酒瓶和空烟盒,到处是烟蒂。小苏本想把这几个人介绍给她认识,见此情景也就不提了,专心收拾屋子。女研究生转了一圈,笑吟吟地说:“你现在也抽烟喝酒了?”
“解闷。”小苏说。
这无疑是好的。因为离开了你,所以我变得如此凌乱。弦外之音,姑娘听得懂。夜里出去吃饭,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小苏说,戴城农药厂甚是无趣,本想考研去北京,但厂里不肯开证明,档案转不过去,假如自己辞职了去考研,就要赔给厂里两万块钱的“人才培养费”,等于是一年的工资。小苏掏不出这笔钱。女研究生说,这笔钱她来出,别跟这个狗地方待着了,饭馆里的菜都那么甜,炒个青菜都放糖,妈的,她可不想小苏继续胖下去。
小苏又把话反过来说,其实戴城还是不错的,一则是他的故乡,二则有了高新技术开发区,他所厌恶的仅仅是农药厂,仅仅是甲胺磷,所以女研究生也可以考虑来戴城发展。她摇了一连串的头,大好的北京姑娘,当初就没打算真的来戴城,现在来了,发现这地方不是人待的,什么高新开发,有北京更高吗?小苏心想,唉,原来你要和我一起来戴城,也就是说说而已,怪不得考研去了。
两个人话不投机,吃过饭回到家里。小苏安排女研究生睡在楼上,二楼是他表姐新装修的,有一套崭新家具,平时不住人。天已经黑了,但还不是很晚,小苏喂狗,女研究生看到楼下有电视机和VCD,就问小苏,有什么片子可以看的。一边问,一边打开了柜子下面的抽屉。
我说过,那种碟片不用播放,光是封面就能让人看得死过去。女研究生伸手掏出两张碟,觉得非常害羞,考虑到小苏作为一个孤独男人,理应有这种释放渠道,就没吱声,又掏出两张碟,还是黄的。等到她把八十多张碟全都掏出来,小苏也喂好狗了,走过来一看,就诡笑起来。
女研究生斜眼瞄着小苏,脸色绯红地说:“竟然有这么多?”
小苏说:“这是路小路留在我家的。”
女研究生说:“哟,叫小露的姑娘,不错啊。露哪儿了?”
小苏说,不是的啦,别这么敏感嘛,路小路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并一个叫杨迟的,也五大三粗,都是本地人,他在戴城结交的朋友。女研究生撇嘴,心想,在我们北京,谁不知道你们戴城这种江南小城专门出产雌性男人(后世叫作“娘炮”),别说打架,就是骂人都软软的,你们这儿的五大三粗搁北方都是跳楼甩卖价。不得不说,这是北方人的歧视,我们这儿也有亡命之徒,而且我们和北京人一样瞧不起外地的——全中国有几个城市是瞧得起外地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