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一节(第4/6页)

有一天,女研究生趁着小苏不在,半开玩笑地说:“我看哪,你们俩把小苏带坏了。”

“何以见得?”

“抽烟,喝酒,赌钱,打电子游戏。”女研究生说,“这些他以前根本不懂的。”

“他也教了我们一些东西”老杨低下头,嗫嚅着说。

“不就是下围棋吗?”女研究生说,“他还没我下得好呢。”

“不,某些生活上的坏习惯。”老杨扬起头看着她,连连忽闪双眼。

“什么呢?”女研究生皱着眉头问。

“裸睡”老杨又低下头,对着手指不敢看她。

女研究生正在喝茶,一口没憋住,全都喷了出来。她站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耳垂,原地绕了一圈,仿佛迷失了方向。小苏平时是不是裸睡,她知道得最清楚。我忍不住问杨迟:“为什么裸睡是坏习惯?”杨迟说:“小苏自己说是坏习惯,但他改不过来了。”女研究生哭丧着脸说:“你们俩别再说下去了,恶心死了。”

女研究生扭头上楼。小苏回来了,问:“她人呢?”

“楼上。”

小苏兴冲冲地上楼,喊了一嗓子,接着就沉默了。乌云压顶,我和杨迟对看一眼,知道这祸闯大了,收拾收拾东西赶紧溜走。

关于同性恋这一节,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我曾经经历过一个天真的年代,那时候我们刚刚知道这个词,觉得有趣,两个男人腻在一起就被人说是同性恋,也不认为是羞辱,仿佛同性恋就是腻在一起而已。小时候,我问我妈,什么是同性恋嘛。我妈是个懂行的人,一巴掌把我扇了回去。后来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学了点青少年心理,大概是外国人写的书吧,她被告知,青少年需要进行正确的性教育,如果没有教育(例如一巴掌扇回去),他就会变成一个坏蛋。对她那一代人而言,教育小孩的水平主要体现在巴掌的轻重和频次。我妈从善如流,变成了一个循循善诱的中年妇女,把我叫过去,讲了一下婚前性教育,顺便也说了说同性恋。可惜她理念粗糙,主要停留在青少年不可自慰、与女同学接触要克制欲望的层面。那时我已经十八岁,很不屑地说: 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这么时髦的东西。我妈说:呸,我在国营工厂做了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当年有个男工人,打扮得不三不四,曾在男宿舍与人裸睡,被揭发了,判刑游街,反革命流氓鸡奸犯。我妈当年也是个少女,看到这种罪名,不由脸红耳热,小心肝扑通扑通的。有懂行的女师傅就告诉她,这东西不是跟阶级敌人学的,古已有之,或者说压根就是天生的,所以专政武器压不住。

我妈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和杨迟有一腿,虽然我们从小混在一起,勾肩搭背,鬼鬼祟祟,但都是正当范畴。中年以后,社会上这种事渐渐多了,我才问我妈,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和杨迟。我妈说,当年她经常开我的抽屉,里面的画报全都是花花公子龙虎豹,一概裸女,她就放心了。至于杨迟,十六岁就睡了姑娘,整栋楼都知道,他的性取向应该也是偏向异性的。老太太没说同性恋不正常,可见她比我时髦。

当天在小苏家里,女研究生由于具备了这方面的常识,同时又不具备我妈的强悍手段,她先自怯了一半,以为小苏是个双性恋。后来想想又不太对,就揪住小苏盘问。小苏是个聪明人,并没有解释我和杨迟的性取向问题,而是说,这两个浑蛋从小就捉弄人,恶作剧方面的智商有点偏高,顺便讲了一下杨迟卖农药捉跳蚤、路小路摔断胳膊讹诈之类的事情。女研究生就明白了,心想这也太嚣张了,完全不把我北京姑娘的智商当根葱,得治治你们。

第二天在厂里食堂,老杨遇到小苏,还着脸问:“情况怎么样?”小苏艰难地咽下一口饭,说:“昨天晚上我们吵架了。”

老杨低头吃饭。小苏愣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两个人裸睡真的是跟我学的吗?”老杨放下勺子,看看他,觉得他又矬又可爱。这一刻,真的有一种奇怪的冲动,不提也罢。

小苏说:“我和她分手了。”杨迟一哆嗦,心想完蛋了,弄假成真,你丫莫非是要吃定老子?小苏呆呆地说:“分手的原因,主要还是我没法去北京,她不愿意再等我。”老杨松了口气,说:“还是因为那两万块培训费交不出来?这是惯例。也有不交的,路小路说过,糖精厂以前有人绑着雷管冲到厂办,就不用交钱了。”小苏摇头说:“这套已经行不通了,去年有个人绑着雷管闹事,被特警队的狙击手一枪打死了。”杨迟说:“那我们换个办法?”小苏摇头说:“两万块我还是能凑出来的,但我不能一点没着落就去北京渗着,这太丢人了,我爸爸也不会答应。算了,已经分手了,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