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一节(第5/6页)
小苏意兴阑珊,拎着饭盆独自走回化验室。杨迟跟了上去。小苏说:“她说,如果我再不去北京,她就耽误了,家里催着她找男朋友呢。”杨迟说:“你怎么说呢?”小苏说:“我向她道歉了,不应该耽误她,她干吗要喜欢一个农药厂的化验员呢?”杨迟心想你个傻叉,有这么哄姑娘的吗?但是也不能替他去哄啊。小苏说:“真没想到,前两天还好好的,今天分手了。”
这种疯狂做爱以后的猝死式分手法,老杨在高中和大学时代都曾经经历过一次,觉得特别不能接受,充满了无奈和悲怆,心灵脆弱的人早就跳河了。其实我也经历过,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人生的蒙太奇,会使你余生都活在另一个地方,会使你在高潮到来的一瞬间想到死亡,想到永别,想到小时候弄丢的一支铅笔。我当时不在场,没法安慰小苏。于是老杨安慰道:“我就没见过北京姑娘愿意嫁给河南人的。”小苏胸闷,说:“他大爷的。”
星期五下午,杨迟和小苏请了假,又叫上我,躲在家里试图说服女研究生。我们费尽口舌,从秦香莲说到王宝钏,嘴巴都能放焰火了。女研究生非常坚决地说:小苏在戴城生活得不错,有你们两个陪着,看起来不会寂寞。杨迟说:“其实只有一条狗陪着他,我们俩迟早是要跟着某个姑娘天涯海角的。”女研究生说:“你们还有姑娘?再把裸睡的恶习传染出去?”我们一听这个就不说话了,告辞出门,去孤儿院接戴黛。
孩子和我们渐渐熟了,也知道期盼周末。蔺老师说:“她现在有时间概念了,知道问今天星期几了。”又问:“小苏呢?”我们胡诌说,小苏又发烧了。蔺老师说:“小苏很善良。”
我们带孩子出门,蔺老师又送我们。遇到杨院长,她对杨迟说:“前几天《戴城日报》的记者来采访,我们提到你,记者要了你的电话,他想采访你。”杨迟说:“我不要接受采访。”蔺老师说:“你就接受吧,我们福利院需要宣传,更多人来资助。”老杨想了想就答应了。
我们又来到小苏家,敲门。这一天孩子很兴奋,她高兴了管我们三个都叫爸爸。我很喜欢这样,虽然我不是她爸爸,但每当她这么喊我,就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塌陷下去,必须得过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原状。小苏同样有此感受。
女研究生出来开了门,见是我和杨迟,没废话。忽然听到膝盖底下传来低低的声音:阿姨。女研究生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我们,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讪讪地带着孩子进去了。孩子进门看见小苏,稍微大声地叫道:爸爸。小苏正在喂狗,冷不防听到戴黛喊他爸爸,心里立刻塌了,走过去抱了抱她。
现在女研究生已经完全糊涂了,又摸着耳朵在原地转圈,然后说:“她喊谁爸爸?”
我们指指小苏。
我说:“小苏,你平时写信不说这件事的?”
小苏说:“前阵子写信都在说分手的事情,来不及说这个事。”
女研究生撑住门框,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了。”过了一会儿抬头说:“不对,你不可能在大学里生了个女儿,”又转头对我和杨迟说:“你们临时找了个女孩来骗我的,对吧?就想让我生气,对吧?我哪儿得罪你们了?”
戴黛走到狗身边,搬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拍拍狗的脑袋,狗趴下了,做出很懂事的样子。显然,这不是临时找来的。她认识这狗,狗也认识她。
女研究生说:“你什么都别解释了,我不想知道你们三个人在搞什么鬼。我算是撞到鬼了。”说完拎了旅行袋就走。小苏:“我送送你吧。”女研究生说:“不用了!”人已经出门了。小苏摸着脑袋,找了个凳子坐在戴黛身边。我们目睹着女研究生离开。杨迟歪着脸说:“要不还是解释一下?”小苏说:“以后吧。”
我有点同情小苏。在我的前半生里见过各种分手的场面,拎包走人是最普通、最简单、最公式化的,它就像三流电视剧里的一个过场戏,无须为此难过。但是你又怎么能接受一个拎包走人式的结局?小苏冷着脸,扭头看戴黛,孩子还在拍狗的脑袋。小苏就拍了拍孩子的头,什么话都没说。
大概过了一分钟,听到门口哐当一声,女研究生又回来了。她显得狰狞,一把推开杨迟,一把推开我,走到戴黛面前,柔声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你亲爸爸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