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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德令哈
戈壁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月光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大家明明知道这是海子的诗,但还是非常的感动。不知谁说了一句,献给哪位姐姐的啊,也不报上名字,大家就齐声起哄。诗人说,哪位姐姐下来认领,我就献给哪位姐姐。宿舍门就响了一下,那是左春玫。紧接着窗子响了一下,那是路红。门响是因为左春玫约会回来,窗子响是因为路红跳了下去。幸亏是二楼,路红总算全着身子回来,并且带回来一个为她用热毛巾敷腿的诗人。大家一点儿没有因为诗人的存在觉得碍事,反倒公劝他留下来继续为伤员服务。诗人也不客气,就真留下来为伤员服务。
路红伤得不轻。当时他的心都要被感动撑破了,却没有现在这种莫名的疼。那么,现在让他心疼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像这暮色一样的没有理由的茫然吗?还是因为自己的目光透过了茫然?李北烛的目光落在“疼”上,蓦然发现自己走神了。李北烛没有想到自己的思绪会滑出去这么远。好一阵自责。
再看车外,戈壁的苍茫、辽阔、荒凉已被夜的渔夫全部收进网中。眼前的车灯渐渐丰满,无言、狐魅、温暖、慈悲。车子渐渐沉入钢蓝色的海水里。李北烛能够感觉得到,有无数的鱼擦着他的身体飞来飞去。就有一尾自愿落在他的肩上。扫了一眼车内,除过他和司机,大家都在梦中。睡觉的鱼。李北烛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偏正词组。他突然觉得这个“睡”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事情。现在,左春玫梦的触须就搭在他的肩上,散发着青草的芬芳。但车子却在行进。一辆车,载着一个人的梦,飞驰在茫茫戈壁。一个肩膀,做着梦的花架。这一切,是怎样的一个……李北烛没有把这个问题想完,另一个问题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梦中的春玫在干什么呢?
司机停车让大家解手。男左女右。因为担心有狼,李北烛拿了藏刀,先陪左春玫到路右边去。李北烛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不知该如何完成这个艰巨又光荣的任务。离远了左春玫会害怕,离近了又不好意思。直到左春玫说李北烛你要走到天边去啊,李北烛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了。说话间,身后的左春玫已经蹲下去了。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串水声已经在他身后响起,酣畅、清脆、悦耳、自足,给茫茫大漠无限的温情和滋润。出乎李北烛意外,那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男人的念头,只有幸福。
好了。英雄卫士。左春玫说。李北烛开玩笑说,这么简单啊。左春玫说,那你还让我马拉松啊。李北烛说,还真希望你马拉松呢。李北烛觉得,他心里一个高浓度的难题,被左春玫用她的轻松稀释了,这让他既感轻松又觉得有点淡淡的遗憾。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经过水声响起的地方时,他的心里竟升起一缕格外的亲切。
回到车边,刘辉和司机拼命地抽烟,导师架着三角架拍夜景,左春玫到车上拿水。李北烛看着水声响起的地方出神。在茫茫宇宙,在漫漫人生长河,让他和左春玫有这么一次特殊的合作,这是谁的安排?在他的生命中,这一合作又有什么意义?这样想时,左春玫拿了一瓶绿茶过来,李北烛才意识到自己十分的渴。左春玫把茶给他。李北烛能够感觉到她动作里的温情。
左春玫说,怎么样,很幸福吧,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李北烛没有想到左春玫在此时此地突然问这个问题。说,我也说不定。左春玫问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李北烛说,倒没出什么事。左春玫说,那为什么?李北烛说,是我的问题。左春玫说,你小子要做陈世美?李北烛说,我怎么能够做陈世美。左春玫问那是什么问题?李北烛犹豫了一下,说,有一个立场一直没有达成一致。左春玫问什么立场?李北烛说,该上车了。左春玫说,别打岔啊。李北烛说,将来告诉你好吗?左春玫说,不相信姐啊?李北烛的心就漾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左春玫会用姐来自称。他甚至忘了他们到底谁大。可心中高筑的那道防线已经叛变了,答案就眼看着从自己口中出去了,是饮食立场,李北烛对自己不满意极了。左春玫说,我知道了,你非要人家跟着你吃素是吧?干嘛非要那么形式啊?小问题,让了人家。李北烛说,是小问题吗?左春玫说,和婚姻大事比起来,当然是小问题。李北烛说,可我不这样认为。左春玫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原则啊。大学时,你可不是这样。在同学们心目中,你是一个最没有原则的人。还记得那次我和路红叫了你去买裙子,她挑了一件灰色的,你说特好看;她挑了一件蓝色的,你也说特好看。接着她挑了一件红色的,就替你说了,还是特好看,对吧?她总是喜欢宽大的那种,你说宽大的不好看,穿着像个孕妇。她说,我就喜欢孕妇,怎么着?还记得你怎么说吗?你说,要说宽大的也好,让人看着心里也宽大。到面馆吃饭,我们要的是羊肉面,可服务员却上了牛肉面。我和路红要服务员换,你却说我们要的就是牛肉面。路红说,不会吧,就算我们两个说错了,你平时可是不吃牛肉的,难道你也说错了?你说没说错,你今天就是想吃牛肉面。坚持不让服务员换。现在,倒原则上了。李北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有这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左春玫说,还有更精彩的呢。李北烛说,这事别给同学们说啊。左春玫说,我明天就发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