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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小伙子跑过来,隔窗递进四张收据。左春玫问是什么,小伙子说是捐款收据。左春玫看看李辉说不要了吧?小伙子说,这是纪律,你们必须收下。左春玫接过收据。看了看,说,怎么多了一张?小伙子说没有吧。左春玫把票拿出窗外,指着一张票说,这张没有捐款人,是不是弄错了?小伙子眼睛向车里扫了一圈,指着李北烛说,他的。左春玫的目光就很重地打在李北烛脸上。问小伙子,怎么上面没有他的名字?小伙子要说。李北烛挥手阻止。但小伙子还是说出来了。他坚决不留名,我去问站长怎么办,站长说,名可以不留,但收据必须开。左春玫看了一眼李北烛,翘了翘嘴角,说,我替他收下吧。
顿巴走来。大家下车和他一一握手告别。
司机打火时,左春玫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要下车。李辉问落东西了?她说,她要一下顿巴的电话和地址,到时好给他寄照片。不想顿巴说他有她的名片,待会发到她手机上。左春玫有点不放心地说,那我等着啊。顿巴说没问题。
在顿巴和他的弟兄们深情、忧伤而又隐忍的目光里,车开了。
突然,顿巴招手让停车。他跑过来,到了窗前,却一言不发。李辉问顿巴站长有事吗?顿巴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然后把手上的两挂念珠摘了下来,绿色的给左春玫,暗红的给她的导师。左春玫把念珠戴在手腕上,目光潮潮的。李北烛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打马飞奔的康巴汉子。那是池莉《心比身先老》中的情节。飞机就要起飞,带着太多离愁别绪的女主人公就要出发了,马背上的康巴汉子像箭一样射来……
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她是多么幸福啊。
谁想就在这时,顿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出乎李北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顿巴的手伸进衣领,从脖子上摘下一个东西,端详了一下,双手举给他。
是一个玉观音。
往回走时,天还阴着。李北烛心里有些着急,就在心里举着一把顶天立地的大刀从天空划过。让他感动的是,过了昆仑山口,他的愿望实现了,前面的云层出现了一道亮光。他指给大家看,大家齐声叫绝。沿着那道亮光,厚重的云彩的冰山缓缓分裂,不一会儿,在冰山的裂缝里,隐约可见一位披着哈达的仙女,侧身躺在云海里,像是做着一个美梦,又像是一个千年回眸。
冰山的大幕以非常快的速度拉开,仙女渐次从云层里剥离出来。不同于川西的四姑娘雪山那么严实地包裹着自己,也不同于滇西的玉龙雪山那样半裸着自己,而像一个气质绝佳打扮得体的大家闺秀,该露的露着,该裹的裹着,既超尘,又烟火。
车停到一条河边。左春玫的导师一下车就举着相机向雪山方向猛拍。刘辉、司机到车对面解手。李北烛叫左春玫下车,左春玫没有吭声。回头一看,她的脸上挂着泪水。李北烛从包里掏出一袋面巾纸给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左春玫的导师拍够了空镜头,在远处喊左春玫。
左春玫突然记起什么似的,从包里翻东西,最后手里是那条在塔尔寺请的黄色哈达,两手举成一个蝴蝶,向雪山飘去。
大家拍照时,李北烛向身后的河边走去。他不知道这条河的名字,也不想问司机。就当它是恒河吧,李北烛给自己说。这是他此生见到的最高的一条河,也是最从容的一条河。他不知道是因为高成就了它的从容,还是从容成就了它的高。太阳的碎银撒在上面,闪闪烁烁。李北烛想。如果自己这时是一条鱼就好了。李北烛突然想在水上写字,就蹲下写了起来。但他发现,没有一个字能够在水上面留得住。可他不仅没有沮丧,反而为自己的这一发现兴奋得想跳进河里。
看了一眼身后,他们还在变换着角度拍照。心想,这么难得的美景,他们会拍一阵子的,就往前走了一下,找了一个可以隐身的河湾,脱了鞋,临水坐了,闭上眼睛,倾听河水。涛声就鲜花一样开放在他心里,然后把他填满。最后,连自己都是一片涛声了。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包括自己,包括刚才的胡思乱想。他才知道了观自在为何在涛声中悟道。
有声音。侧脸,身边坐着一个人,和他同样的姿势,盘着腿,双手结着空心印。李北烛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感动。
真想一直那样坐下去,地老天荒。
可是不久就有刘辉喊上车的声音传来,像一块巨石落在他心中的水面。他没有理会,继续坐着。不约而同,左春玫也没有理会,继续坐着。李北烛就理解了一个词,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