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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格尔木时,已经半夜,几人在夜市吃了碗面,就早早歇了。

第二天一早向可可西里出发。果然阴雨。李北烛在心里说,不会吧。但是越来越浓重的云层和不停摇动的刷雨器告诉他,这是事实。左春玫和她的导师神情有些沮丧。这让李北烛不快。但他又坚信事情不会是如此结果的。

海拔标志越来越高。李北烛的心事从能否看到雪山转移到安全问题上。他心里虽然有种大自信,但仍然禁不住留心左春玫的呼吸和脸色。不想左春玫一点反应都没有。中午时分,车到昆仑山口。海拔标志4767米。李北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春玫。她还是一点异常都没有。

车在索南达杰纪念碑前停下。左春玫说,忘了在山下请个白色哈达。李北烛就把自己从塔尔寺请的一条白色哈达给左春玫。左春玫没有客气,自家人似的,双手举着,非常虔敬地向纪念碑走去。李北烛心的胶片上,就留下了一个背影,一个像索南达杰的名字一样潮湿的背影。李北烛到碑后,看到了如下碑文:

1994年1月18日,青海玉树州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索南达杰,带领4名队员在可可西里抓获了20名盗猎分子,缴获了7辆汽车和1600张藏羚羊皮,当他在押送中行至太阳湖附近时,遭18名盗猎分子袭击,不幸壮烈牺牲。当搜寻小组找到他时,已是冰雕般的索南达杰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射击姿势。

李北烛在心里说,海拔的高度,就是心灵的高度。

车到不冻泉动物保护站,左春玫要找一个名叫索南顿巴的站长。李辉问她认识吗。左春玫说,她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英俊的康巴小伙,事迹很感人。李辉就带她和大家进去找。不想索南顿巴正好在陈列室做标本。李辉向他介绍了左春玫、她的导师。顿巴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但也不让人觉得冷漠,恰到好处的那种温度。倒是在介绍李北烛时,他的目光一亮。李北烛忙闪到一边。

顿巴开始讲解。李北烛才知道,犯罪分子之所以冒死猎杀藏羚羊是因为一条藏羚羊绒的围巾在香港等地要卖十万元人民币。当站长讲到犯罪分子为了省子弹,先打死一个羊,其余的羊就不顾一切地围了那只倒下的羊打转,犯罪分子就乘机开着车冲过去,把他们全部碾死的情境时,他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看见,左春玫和导师还有李辉的眼圈都红了。当顿巴说到有许多被猎杀的藏羚羊肚子里都怀着崽子时,声音是颤抖的。他说,许多志愿者为了巡哨,冻成终身残疾。有的同志,永远献出了生命。整个讲述过程中,顿巴是微笑着的。可那微笑落在大家心里,却是凄风,是寒雨,是承当,是悲壮。

顿巴讲完,陈列室的空气就凝固了。没有人能够说出话。

是左春玫先开口,我们可以捐一些钱吗?顿巴说,不用了,谢谢。左春玫说,如果没有什么规定,我们就捐一些,不多,一点心意。说着掏出两张美元,放在展台上。她的导师也掏出两张。李辉也掏出两张人民币。李北烛见状,溜出去了。

看完志愿者的住宿,大家到一些标志性的景点拍照。李北烛没有去。他借解手隐蔽在一辆北京吉普的后面,面对一个红色的风车出神。

在高远、荒芜、寂寥的高原上,那抹转动着的红格外让他感动。如果是从前,他会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些诸如:在伸手可触的天空下/在海拔五千米的地方我看见/风在轮回/不动的是蓝/动着的是红一类的句子。但此刻,他却没有在风里停驻多久。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风轮转动的地方,他看到了一组音符,一组闪着金光飞翔的音符。那是刻遍藏地的大慈大悲观世音的六字真言。那还是顿巴和他的弟兄们一个个昼伏夜出的日子。烈日酷暑,冰天雪地,寂寞孤独……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宁静的浩瀚的星空,那是可可西里最美的梦,也是昆仑神最美的梦。星空上面,布满了藏羚羊的眼睛。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枪声?

李北烛的思绪被李辉喊走的声音打断。

他从吉普车后面出来,看见大家已经上车了。他就不好意思地往车边跑去。李辉厉喝他不要跑。他才意识到这是在海拔五千米的地方。上车,李辉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有点闹肚子。左春玫说,北烛还没有和顿巴合影呢。李北烛说,不用了。左春玫说,这地方,也许此生就来这一次,还是合张吧。还有刻着不冻泉保护站的昆仑石造型,也挺好的,去吧。李北烛说,真的不用了,天不早了,上路吧。左春玫说,等一下顿巴,他回去接电话了。

李北烛意识到,他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好。既然陪人家来,就应该有个陪的样子。结果倒让人家客人招呼他。他能够感觉到刚才左春玫劝他去和顿巴合影时口气中的公事味和隐藏在背后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