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0/17页)
王太太得了孩子就立即出院,连着搬了好儿回家,最后搬得连我也找不着他们了。不久前,王立山拿着邶块日本方巾找了来,我还不敢说实话,王立山说是他妈让他来找我的,他妈得了胃癌,自知时日己不多,才跟儿子实话实说。我这才把情况向王立山全盘托出:其实也就知道他姓柴田,他妈殁在难民营罢了。
日本政府终于帮助王立山找到了日本的亲人即他年过八旬的父亲。在料理宂养母的后事以后,王立山携带妻子和两个双胞胎儿子回归日本与父亲团聚。这些由中国父母含辛茹苦抚养大的,流着日本血液却由中华民族文化风俗浸润教育出的孤儿到日本后,从文化观念的冲突到社会意识的冲突,从心理的转变到文化环境的认同,以及完成国籍和民族的归属与重新接纳,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王立山夫妇似乎至今仍未融入日本社会,仍孤独地彷徨于人群之外。这件事本身,证明了归属与接纳过程的艰巨,难怪久野选择了这一漫长而沉重的研究课题,也难怪他坚持非要雇用小雨这名中国研究员不可。的确,单从日本方面,有许多东西,他们无法理解……
小雨是把王立山的家庭作为她研究课题的主要对象来研究的,这是个很具有典型性的家族,不唯王立山本人对她有吸引力,就是柴田本人,也对她具有强大吸引力。从资料上看,柴田本人参与了一九四三年滏州的扫荡,到过涉县八路军根据地,虽说是个刚从东北开拓团征来人伍不久的新兵,不可能知道更多全局情况,但他毕竟到过那里,对那里手无寸铁的人进行过屠杀。尽管希望不大,总是一线希望,小雨不愿放弃。于公,她要采访王立山;于私,她要采访王立山的父亲,后者更是她的真实目的。所以这次东北之行,于她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街上有人喊横泰,接着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楼下的美代也跑了出去。小雨拉开窗,见有人向北跑,想来是偷看女人洗澡的横泰又犯了什么错儿。后来美代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的祖母问出了什么事,美代说横泰偷了东西,将驹远的苹果仓库打开了,连吃带拿,损失不少。她祖母说,横泰吃便吃了,怎么会拿?美代说是连口袋夹走的。袓母说这个横泰,在外头闯荡了几年,长本事了。
小雨想雪已停了,明天不管有车没车都得走了。二十分钟汽车路,豁出大半天的时间,走也走到了。决心下,便安然睡去,朦胧中听得远处有狗在叫。
早晨起来,天又落了雪,只好打消了走的念头。
小雨拥着棉被坐着,懒懶地不知干些什么好。无意中翻出临行前斯特尔给她的那张字条,看着上面陌生的地址,小雨萌生了了解陆家家族另一半的欲望,特别是那位本应作她母亲至今让父亲苦苦地思念着的女人,无论在父亲还是她的心目中,那都是一个优美、恬静、年轻、温文的形象,这个形象如父亲保存的照片,永远是那么年轻,那年龄在两代人的心中凝固了,静止了。
想到这些,小雨兴奋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跑到外间,将电话机抱到怀里,毫不迟疑地按下那几个数字。电话通了,在等待对方接电话的空间小雨的心咚咚跳着,手也有些发顏,如果是伯父来接电话,她将说什么呢?如果是美丽的梅荭,那将是另一神感情和氛围了。她想像着伯母接电话的神态和语调,一定是缓缓的,喂,您是谁呀?……在这严寒的甲田山脉中,听到一句亲切的国语,特别是来自亲人口中的国语,那种温暖是难以言状的。
有人接电话,看样是匆匆跑过来接的,电话中带有明显的喘息声,接着是急促的问话。喂,哪位?…口流利不掺假的9语带着东京洒啊,洒啊的方吝,应该说对方是位不容置疑的日本人,不会是怕父,也不会是梅荭,小雨有些失望,说不出一句话。对方在电话里仍喂,喂……请讲话地呼唤。小兩挂上了电话,亍是弓陆家海外亲人的短暂交流就此打住。电话里的声音与想像中的相差太远,她不能想像那样的语言会出自梅荭之口,出自一个很有文化修养的大家闺秀之口。当然,人都在变,但小雨相信,无论怎样变,人的质不会变,层次不会变,修养不比其它,达到一定高度便再不会跌落下来,它与地位、与钱不一样。
快到中午的时候美代进来说町长知道大田这儿来了中国客人定要尽地主之谊,要请小雨吃午饭。
小雨想待着也是待着,就随美代去了。
町长姓神木,家中房子很宽大,房间里暖得使人一进屋便得脱外套。
小雨在神木家的大壁炉前坐下来,炉内燃着劈得整整齐齐的木料,火劈劈剥剥地响着,烤着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