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7页)
大田说。银盘大脸,手脚粗壮,跟日本女人相比,当属XL号。那女人平时很忧郁,跟镇上的女人从不打交道,买东西也是直来直去,手里攥着张纸,买东西时不说话,只把纸条递过去,纸条上面有所需的物件,日本话只会几个单词,连不成句,走路慢腾腾的,胳膊腿好像比别人重了许多。
为什么将这对夫妇唤为香油和白糖呢?小雨问。大田说;柴田幸雄由中国携家带口来投奔亲爹,带给他父亲的见面礼竟是一瓶香油两斤白糖,这样的东西也拿得出手?熊之巢再居深山也不至如此没见过世面,寒碜人呐。
小雨说。柴田老爹当初把个欢蹦乱跳的儿子扔在中国,这样的东西也能丢手,足见日本人的大方了
大田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什么叫生存极限吗?没有经过战争和饥荒的人绝难理解这个词。昭和二十年停战以后,处于极限的日本人自己活命尚不能够,哪里还顾得上孩石,将孩子留给中国人抚养是他们唯一能存活下去的出路……
与大田老太太的谈话似乎并不很和谐,望着这位年逾七旬,腿脚头脑仍出奇灵活的日本老太太,小雨可以想像她年轻时的活跃程度。日本妇女中,很多人的精力永远那么充沛,心态也永远那么年轻,这是中国妇女不及的。
得知香油与白糖的来历,小雨不由陷入思索之中。这两种物品在日本当属不起眼之物,香油的价格较酱油便宜,白糖则与盐同价,在一些饭馆,糖罐就搁在桌上,顾客可以随便取用,很多日本人因害怕肥胖与糖尿病,对糖远而避之,改用甘菊甜味素……大概也只有她能理解这两种物品对中国人的珍贵。中国文革之风掠过,经济尚未复苏之时,每人每月只凭票供应半斤菜油,半斤猪肉,凭肝炎化验单月供一斤白糖,在这种情况下拿出一瓶香油两斤白糖意昧着什么,夫妻俩为此付出。
何等代价是可想而知的。这个代价是难以向日本人启齿,也楚难以解释清楚的,王立山和他的妻子对此没有半点说明与申辩,这使小雨对这对夫妇产生了敬意。
当晚,破例没有去泡温泉,在桌上把柴田一家的材料摊开,细细琢磨。材料中,王立山的黑白照片明确地显示出一个中@工人的形象,复印件中有他写的回归日本国籍的申清,有证明人的证同,有他生父柴田昭写的情况介绍,有他养母刘淑兰提供的收养旺据照片,还舍日本厚生省的医学检验证明,其中最吸引小雨的是抱养王立山的中间人一一一个被称为石姥姥的口述记录,那记录颇为精彩。
利发祥布铺王老板的儿子冼三那天是我主持的,这是孩子和家人的吉庆日子,被洗的孩子此时应该踢蹬打挺儿,亮起嗓门千嚎,这叫响盆,是大吉之也。而王家小少爷被我札着洗澡的时候却给囿着的七大姑八大婊来了个大窝脖儿,非但闷着没出声,没迨成响盆效果,反而翻起白眼来,而且翻得极有花样,小小的黑眼珠在呼嗜呼嘈的喘息中变成了一对紧靠在一起的小月牙儿。王老板紧皱眉心,郁耶不快,亲成们也私下议论这孩子将来怕不是省油的灯。只有我和王太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孩子未随皮逐流地应和大伙儿去凑什么呤盆的热闹实标是老天爷的指示,洗三对他来说乙失去了实际意义,他已是六天的孩子,早已镨过了那个吉庆的时刻。原来这个孩子不是王大太所生,是我从日本难民营抱来的。王大太在医院生产,生的是个死胎。大太是个精明人儿,买通医生托在外头速寻男婴,以遮人耳目。依着王大太的选择标准,要才出生的穷孩儿,要体格择壮面庞者秀的,要父母是正经人家儿的……实标上,这第一条就难,孩子不少,才出生的却不多。更何况月科的婴亿一天一个模样,变化神速,才落生就是才落生的样儿,拿十天的孩子冒充不过去。情急之中我来到日本难民营,那时候的日本人已经没了势,不少人染上虎烈拉,中国人叫它霍乱。难民营里秽气冲天,屎尿横流,病重饥妇,人尸混杂我想,在这儿找个日衣孩子最好不过,决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若千年后孩于的父母会突然找上门来。日本孩子跟中国孩子一样都是黑眼晴黑头发,都一样张着嘴嚎,决不似老毛子的种,绿眼白皮,让人一眼便认出是外秧儿,跟中国人永远揉不到一块儿去。
我在墙根看到一个奄冬一息的日本娘们儿,人已经饿得半死,但那两令奶却还鼓涨着。我是千嘛吃的,是专干接生下奶的主儿,我三两步过去就在女人身上掏孩子,那娘们儿已经没有知觉,任着我翻腾。我终于从她的大施反下搜出孩子来,一看是男孩儿,当下揣在自己怀里。正要走,那婊们儿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腿。我说干嘛你?她说那孩子是她的,她姓柴田。我说孩子是你的不错,你养得活吗?那娘们就哗哗地掉眼泪。我说给你张烙饼吧,换你的孩子。那婊们儿没接饼,却从小包被里摸出块绣着日本花儿的方令让把孩子包上又挣扎着给我磕了三个头。赶我抱着孩子走出难民营的时候,那个娘们儿已经断了气,那块饼也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