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岩羊年(第5/12页)

那段时间母女俩经常吵架,秦忆娥想投滇池的心都有了。母亲一边骂得色厉内荏、唾沫横飞,一边又巧舌如簧、荒腔走板地将她往老虎的嘴巴边送。其实秦忆娥早看出来了,她嫁到碧色寨后,母亲很快就在普田虎土司为她买的洋楼里养了一个唱戏的小白脸,白天里跟人说是她收的学徒,晚上徒弟就钻进师傅的被窝里了。母亲还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她在碧色寨期间就三天两头地打电报跟她要钱,而在昆明城里,母亲却摆足了阔妇人的架子,办堂会,请戏班,在滇池上包游船,撑着那张花老色衰的厚脸皮,披金戴银,出入名流云集的交际场合。据说有一次母亲过生日,为了请省主席龙云来看戏捧场,母亲包下了一座戏院,遍请省城的富商巨贾和达官贵人,而她不过是在戏中跑了个龙套而已。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如果秦忆娥不回碧色寨,要不了多久,这个靠虚荣和秦忆娥的身子撑起来的家,又要回到靠典当度日的窘境中了。

转机来自一个午后的那一声门铃。家里的佣人到秦忆娥的闺房来通报说,有个洋人捧了一束鲜花前来求见。秦忆娥当时想都没有仔细想,就在脑海中浮现出小卡洛斯彬彬有礼的笑脸。她的命早就告诉她,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浪漫来拍秦忆娥的门了。

歌胪士洋行在全省都算是有名的大洋行。秦忆娥的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上会掉下来一个洋行的阔佬来,而且还是一位洋人绅士。像黄老孃这种风月场上的老手,怎么会看不出一个手捧鲜花的男子的花花肠子呢?不论他是个中国的阔佬,还是洋老咪,都是那副狗改不了吃屎的臭男人德性。

在客厅里,秦忆娥特意穿了件紫色旗袍出来见客人,显得素雅而丰姿绰约,而她母亲则盛装演出,打扮得花枝招展,把秦忆娥带回来的法式裙装不管不顾地往身上套,将身上的赘肉凸显得一览无余,脸上涂得花里胡哨,像乡村里的庙会上跳大神的女巫。让·忆娥在这场与小卡洛斯先生的历史性会晤中一直有两个担忧:一是怕她母亲臃肿的身子把那身裙装撑破了,二是怕母亲脸上的粉会掉下来,每当她故作姿态地媚笑时,秦忆娥的心都要往嗓子眼蹦。

小卡洛斯显然是有备而来,对中国的礼义谙熟于心,寒暄介绍之后,他先给秦忆娥母亲献上一件包装精美的西洋水晶胸坠,然后再向秦忆娥致以诚挚的问候,一束黄玫瑰,一盒西洋参。

“夫人,您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昆明真是一个疗养的好地方。”小卡洛斯温情脉脉地说。

“可不是嘛,千好万好,不如自己妈家里好。”黄老孃插嘴说:“我们家小娥从小在家都有三个佣人,早上吃燕窝,晚上吃鱼翅,但燕窝鱼翅天天吃也腻啊,她从小可挑食了。就是上街吃碗米线,也都一买就是两碗,吃一碗扔掉一碗。”

“妈……”

小卡洛斯却不明白这份虚荣,他问:“为什么要扔掉一碗?”

秦忆娥怕母亲再闹出笑话来,便说:“没什么,有些卖米线的铺子头一碗米线可能会煮不熟的。卡洛斯先生,您到昆明有何贵干呢?”

小卡洛斯恭敬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件翡翠玉簪:“夫人,我要请您原谅。那天在露易丝医生的诊所,我把您的玉簪从口袋里不小心弄掉出来了,非常抱歉的是,尖端部分有些损坏,我当时想修复好后再还您。但我到昆明后,还没有找到可以做这修补工作的铺子。或许,我应该给您重新买一个。”

黄老孃抢先说:“天啊,为一把小小的簪子,让·家跑了那么远的路。真是像戏里唱的那样,是一段奇缘呢。哈哈哈哈。”

秦忆娥的脸有些红了,白了她母亲一眼,接过玉簪,“没有什么大碍的,还可以用。我还以为掉了呢,本来就不值几个钱的东西,让·费神了。”

黄老孃却在一边说:“哎呀,尖头断了,不好用了呢。或许可以镶上黄金……”

“妈妈!”

“金镶玉嘛,从来就兴这个的。”黄老孃腆着一张厚皮老脸,不管不顾地说。

“好主意。”小卡洛斯起身要回了玉簪,“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修复得令您满意的。”他把玉簪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夫人,不知您的病是否痊愈了?如果您需要我为您做点什么,我将不胜荣幸。”

秦忆娥忙说:“谢谢您,卡洛斯先生。我好多了。”

黄老孃的声音又高亢起来,“这位卡洛斯先生可真是个绅士啊!我听说昆明有家教会医院,里面的法国医生医术高明得很。只是我们都不认识,不知卡洛斯先生是否愿意帮忙引荐一下?”

“噢,尊敬的夫人,据我所知,那家教会医院谁都可以去看病的。不过,我会很乐意陪令嫒去看医生,我刚好和他们中的一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