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夫人在观察(第5/9页)
冷不防地,两边腋下插入像是手的东西,强有力地把她拖了起来。冈夫人大吃一惊,“呀—”地尖叫着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那少年。少年从头到鞋尖湿了个精透。
早上擦肩而过的时候明明看见他打着伞的,发生了什么事?冈夫人忘了自己在流血,呆愣愣地望着站在眼前的少年的脸。在学校被人给偷了吗?
少年照旧拿一双漆黑的洞穴般的眼睛瞧着冈夫人,冈夫人这才察觉自己在流鼻血,慌忙拿出放在兜里的手绢擦了擦。
“呃……谢谢你!”
冈夫人这么一说,少年弯下身。
得到帮助的明明是自己这边,这孩子怎么反倒给我鞠躬呢?当然,少年是为了拾起摔在地上的冈夫人的伞才弯下腰身的。总觉得他的所有动作都跟机器人似的。
把伞递给冈夫人后,少年便一言不发地按照平常的步调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冈夫人正打算出声招呼少年并向他致谢,没想到他却俨然一副压根儿没瞧见双膝裹着绷带、鼻尖贴着创可贴的冈夫人的模样。
活像一到早上,有关昨日的记忆便全部消失的一台机器。不,说他活像一台原本就没有输入记忆与感情的功能的机器,也许更准确。
三年里,两人几乎天天打照面,但在冈夫人和少年之间,终究一次也没成功交谈过。
冈夫人常常想:这孩子活着是把什么看作喜,什么看作悲呢?说到底,他到底有没有感觉到喜或悲呢?
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他是怎么长大的,在学校里又有怎么样的朋友呢?冈夫人打算展开想象,但就是无法想象。擦肩而过的那少年的脸庞所能唤起的,是一如荒野的空白。
直到今天,她都没发现便利屋的助手就是那少年长大后的模样。因为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助手爱笑,爱吃东西,感情悉数表露在脸上。
写着“行天”的门牌摘除,冈夫人记得是前年年底的事。这家人家原本就不常和邻居来往,所以只知道里面住着一对五十岁上下的半老夫妇。他们家是一栋老式的单门独户,房子很大,堪称宅邸;窗上挂着厚窗帘,多半是合上的。
冈夫人裹完面衣,把竹荚鱼放进冰箱,洗了手。
冈夫人在头脑里数了数,能够推测出来的事情有三件:一,便利屋和助手尽管吵了架,可看样子关系还不错;二,助手的父母好像搬家了,不过助手留在了真幌;三,和少年时代相比,助手现在看起来幸福得多了。
太好了!冈夫人心想。
跨越长长的苦难,曾经的孩子长大成人后获得了幸福。
故事的最后这样结尾比较好。她也明白,在现实中,这样的事情基本上没有。尽管不能断言,苦痛从此再也不会折磨他。
暮色降临得早了,傍晚的空气中已丝毫没有夏天的气息残存。冈夫人来到庭院里收衣服。
现在换多田待在小皮卡的货斗里望着公交车站了。打扫工作似乎做完了,看样子正无所事事。庭院也显得清爽了不少。
那助手上哪儿去了?她一面环顾四周,一面把床单从晾衣竿上收下来。布拿开了,视野为之一宽,只见助手就站在布后面。面对不期然的场景,冈夫人抱着床单“呀—”地发出一声尖叫。
“我来帮你拿?”助手说。
冈夫人摇摇头。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助手拿着一只盖着瓶盖的饮料瓶。瓶身给标签遮住了,看不清里面,不过总感觉里面装的液体不是茶。
“我可是好好地装在里面哦!”
助手这样说着摇了摇饮料瓶,接着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摸出挤扁了的香烟盒,抽出一根叼上点燃—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只用空着的左手就不慌不忙地完成了。
冈夫人终于察觉了真相。从庭院深处拿着装有谜样液体的饮料瓶走出来的助手。助手明明说水分和养分都很充足可却无精打采的山茶树。看上去很不自在的多田。
“对不起,我完全忘了借厕所给你们用。”冈夫人说。
“唔—没事儿。”助手很享受地朝空中吐出一口烟。“多田无论在哪家都不借厕所。我想方便了会借的,可这么一来,多田就会摆张臭脸给我看呢!”
“哎呀,为什么?”
“大概认为知道太多人家的事情,很失礼吧?”
助手歪歪扭扭地学螃蟹横行,冈夫人刚觉得这动作可笑,随即意识到他这是顺应风向的变化而动,以免烟飘到冈夫人那边。
“确实,一看厕所就明白了啊!”
“明白什么?”
“用什么样的厕纸,有没有打扫过,放了花的话,是不是人造花,从这些地方能看出那家人家的经济状况、是否勤快、品位如何,种种情况。”
也许是这样,冈夫人表示同意。脑海中浮现出冈家的厕所,她做了自我诊断:清洁程度和厕纸都没问题,就是摆件不行。在坐便器的抽水箱上摆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土俑。那是丈夫在参加町内会组织的两天一夜的旅行时声称“大阪特产”买来的。冈夫人曾期待他买一口香饺子回来,也跟丈夫说好了,所以,一看见这个表情呆滞的泥偶,她大失所望。但是,丈夫似乎对于小便时跟这个土俑大眼瞪小眼,感到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