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5页)
“活泼?!”爸爸总回答说,“我告诉你这个小孩有多活泼。”说完他马上兴高采烈地又讲一遍“苏茜在琳茜头上撒尿”的故事。
事实上,爸爸从没向哈维先生提过我们,哈维先生也没听过“苏茜在琳茜头上撒尿”的故事。
事发之后,哈维先生在街上碰到妈妈时,他对妈妈这么说:“我听说了这个不幸的悲剧,真是太可怕了!您女儿叫什么来着?”
“她叫苏茜。”妈妈勉强打起精神回答,提到我的名字让她心情沉重,她天真地希望心头的重担总有一天能放下,殊不知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在她的一生中不断造成新的、各式各样的伤害。
哈维先生像大家一样对她说:“我希望他们早点捉到这个浑蛋,您痛失爱女,我真替您难过。”
他说这话时我已经在天堂,我气得四肢发抖,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厚颜无耻。“这人真不知羞耻。”我对弗兰妮说,弗兰妮是天堂指派给新成员的辅导老师。“没错。”弗兰妮回答,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表达了她的观点。在我的天堂里,大家就是这么简单直接,没有人多说废话。
哈维先生说,过去看看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我就跟着他走进玉米地深处。没有人从这里抄近路到学校,此处的玉米秆很少遭人践踏。我弟弟巴克利曾问为什么镇上的人都不吃田里的玉米,妈妈告诉小巴克利说田里的玉米吃不得,妈妈说:“玉米是给马吃的,人不吃玉米。”巴克利接着又问:“狗也不吃吗?”妈妈回答说:“不吃。”巴克利继续追问:“恐龙也不吃吗?”他们就这么一问一答,持续了好久。
“我盖了一个简单的地洞。”哈维先生说。
他停下来,转身盯着我。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说,察觉到哈维先生看我的眼神非常奇怪,自从我长成少女、摆脱小时候胖嘟嘟的模样之后,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曾用同样的眼光看我,但当时我穿着宝蓝色的风雪大衣和黄色的喇叭裤,这副模样通常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哈维先生戴着金边圆眼镜,此时,他正透过小小的镜框盯着我。
“你再仔细看看,苏茜。”他说。
我本该马上设法逃走,但我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没有呢?弗兰妮说这些问题都是白问:“当时你没逃,没有就是没有,别再多想了,想再多也没用。你已经死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再试试看。”哈维先生说,边说边蹲下来敲敲地面。
“那是什么?”我问道。
我耳朵都快冻僵了。妈妈在圣诞节帮我织了一顶杂色的帽子,上面还有一个绒球和一对铃铛,当时我没有戴,而是把帽子塞进了大衣口袋里。
我记得我走过去,踩了踩哈维先生旁边的田地,冬天天寒地冻,但我脚下的地面显得比冻土还要坚硬。
“你踩到的是木头,”哈维先生说,“搭上木头,入口处才不会崩塌。除了入口处之外,地洞里其他东西都是泥土做的。”
“都有什么东西?”我问道,那时的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也忘了他奇怪的眼神,我就像在上自然课一样,心中充满好奇。
“进来看看。”
走下去的感觉很奇怪,等我们走进地洞之后,哈维先生也承认走进来不太容易。但我当时只注意到哈维先生在地洞里架起一个烟囱管道——这样,如果他想在地洞里生火,烟雾就可以从烟囱里排出去——压根没留意进出地洞容不容易的问题。再说,在我此前的生活经验里,我也从未想过要躲避谁,唯一需要躲避的是怪模怪样的亚提。亚提是我的同学,他爸爸在殡仪馆上班。他喜欢假装带着一支装满尸体防腐剂的长针筒,还在笔记本上画了好多滴着黑色液体的针管。
“太酷了!”我对哈维先生说。那时即使他是我在法文课上读到过的钟楼怪人,我也不在乎。我变得像小孩一样:有一次我们带巴克利到纽约市的自然博物馆参观,他看到巨大的恐龙化石,着迷得说不出话来,而我那时的感觉就和他一样。连说的话都像小孩子——小学以后我就没有用过“酷”这个词了。
“骗你就好像从婴儿手里骗糖果一样容易。”弗兰妮说。
我依然记得地洞的模样,往事历历在目,好像昨天才发生。事实上,对于天堂里的我们来说,生命就是一个永恒的昨天。地洞大概和我家放雨靴、球鞋的储藏室一般大小,和一个小房间差不多。妈妈还在里面摆了洗衣机和干衣机,储藏室不够大,干衣机就只好放在洗衣机上面。我在地洞里勉强可以站直,哈维先生则必须弯腰驼背,他挖地洞时顺便沿着墙造了一张凳子,他一进来就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