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5页)
“外婆?”琳茜试探着问道。
巴克利把妈妈拉到厨房的一张椅子旁,外婆早已把椅子摆好面对着自己。
“什么事?”
“你能教我化妆吗?”
“谢天谢地,当然可以!”
妈妈坐下来,巴克利爬到她腿上说:“妈咪,怎么了?”
“艾比,你在笑吗?”爸爸笑着说。
妈妈的确在笑,她一边微笑一边哭泣。
“亲爱的,苏茜是个好女孩,”外婆说,“就像你一样。”她紧接着又说,“好,把下巴抬高,让我看看你的眼袋。”
巴克利爬下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这是睫毛夹,琳茜,”外婆边说边示范,“这些我全都教过你妈。”
“克拉丽莎也用这个。”琳茜说。
外婆把橡皮卷夹在了妈妈的一对睫毛上,妈妈熟悉这个程序,眼睛一直向上看着。
“你和克拉丽莎说过话吗?”爸爸问道。
“没有,”琳茜说,“她常和布莱恩·纳尔逊在一起,他们逃课的次数多到可以停学三天了。”
“没想到克拉丽莎也会这样,”爸爸说,“她的资质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从来没惹过麻烦。”
“我上次看到她时,她浑身都是大麻味儿。”
“我希望你不要惹上这些麻烦。”外婆说着喝下了最后一口威士忌,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好,琳茜,过来看看,你瞧,睫毛一卷上来,你妈妈的眼睛是不是变得更有神采了呢?”
琳茜试着想象自己眼睫毛卷起来的模样,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塞缪尔·汉克尔的双眼,她想到塞缪尔吻她时,点点繁星在他的睫毛边闪耀。想到这里,她的瞳孔大张,像微风中的橄榄一样轻轻颤动。
“想不到哦。”外婆说,她一只手握着睫毛夹奇形怪状的把手,一只手叉在腰间。
“想不到什么?”
“琳茜·萨蒙,你交了男朋友。”外婆对大家宣布。
爸爸笑了,他忽然变得很喜欢外婆,我也是。
“我没有。”琳茜说。
外婆正要开口,妈妈轻声说:“你有。”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外婆说,“你应该交个男朋友。等帮你妈化好妆之后,外婆再好好打造你。杰克,给我一杯开胃酒吧。”
“开胃酒是饭前喝的——”妈妈又开始说教。
“别纠正我,阿比盖尔。”
结果外婆喝醉了,她把琳茜画得像个小丑,她自己也说琳茜看起来像个“红牌妓女”。爸爸喝得像外婆所谓的“醉得恰到好处”。最令人惊奇的是,妈妈把脏碗碟留在水槽里,没洗就上楼睡觉了。
大家睡着之后,琳茜站在卧室的镜子前打量自己。她抹去了一些腮红,擦擦嘴唇,又用手指轻轻抚摩着眉毛——她刚拔了些眉毛,原本浓密的眉头稍显红肿。她在镜中看到了不同的自己,我也看到了:镜中的她,是个能够照顾自己的成年人。化妆品下是她熟悉的脸孔,但最近每个人一看到她,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我。涂了口红和眼影后,她脸部的轮廓变得鲜明,焕发出异域珠宝般的神奇光彩,家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呈现出如此耀眼的光泽。外婆说得没错,化了妆之后,她的双眼显得更加湛蓝,脸型也因为修眉而发生了改变,腮红更突显了她的颧骨(“这里的轮廓还可以再加强”,外婆强调说)。嘴唇看起来也不一样了,她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噘嘴、亲吻、假装像喝了鸡尾酒一样大笑。她低下头,一面像好女孩一样祷告,一面偷瞄自己这副好看的模样。上床睡觉时,她仰面躺着,以免弄乱自己全新的容貌。
贝瑟尔·厄特迈尔太太是我和琳茜唯一见过的死人。我六岁、琳茜五岁时,她和她儿子搬到了我们这个社区。
妈妈说她有一部分的脑子不见了,因此有时她一离开儿子家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经常走到我家前院,站在树下凝视着街道,像是站在那里等公交车。妈妈常把她带到厨房坐下来,两人一起喝茶,安抚了她之后再打电话通知她儿子。有时她儿子家没人接电话,厄特迈尔太太就坐在我家厨房里,一言不发地盯着餐桌中间的摆饰,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等到我们放学回家时,她还没回去。她坐在厨房里对我们微笑,还经常摸着琳茜的头发,叫她“娜塔莉”。
厄特迈尔太太过世时,她儿子请妈妈带我和琳茜参加葬礼。“我母亲似乎特别喜欢您的小孩。”她儿子说道。
“妈,她根本不知道我叫什么。”琳茜低声抱怨。妈妈一面帮琳茜扣上外套上无数的圆形纽扣,一面心想:这又是一件外婆送的华而不实的礼物。
“最起码她还管你叫了一个名字。”我说。
复活节一过,春天正式到来,那一周气温攀升,大部分的冰雪已经融化,地面上只有少数残雪。在厄特迈尔家教堂的墓园中,冰雪附着在墓石的底部,不远处,金凤花已经开始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