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6页)

附近的田地这些年来已经逐渐消失,但正是这些地方留有我最多的童年回忆。这一带原本全是农田,我们住的社区算得上是这里最早兴建的一批住宅区,后来的建筑商都以我们社区为样板,同样的房屋越盖越多。我小时候常想象大路尽头是什么模样,那里应该没有随处可见的色彩鲜艳的房屋、铺了柏油的车道和特大号的信箱吧。塞缪尔也有同样的想法。

“哇!”琳茜说,“你看这栋房子有多少年啦?”

琳茜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他们好像站在教堂里一样。

“我们四处走走看看吧。”塞缪尔说。

一楼的窗户钉上了木板,不透光,他们很难看清屋里有些什么东西,幸好塞缪尔带着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他们看到屋内有座壁炉,墙边还靠着一把椅子。

“看这地板,”塞缪尔说,他拉着她一起跪下来,“看到这些木工活儿了吗?这户人家显然比他们的邻居有钱。”

琳茜露出微笑,就像霍尔钟情于摩托车的内部构造和运转原理一样,塞缪尔对木工也是情有独钟。

他用手指轻轻滑过地板,同时示意琳茜也跟着做,“这栋破旧的老房子真是太漂亮了。”他说。

“会不会就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呢?”琳茜尽其所能地猜测。

“我可不敢乱讲,”塞缪尔说,“但我想这应该是哥特复兴时期的。我注意到三角墙的墙椽有些交叉的桁柱,可以推测这栋房子建于一八六〇年之后。”

“你看。”琳茜说。

看来很久以前有人在地板中间点过火。

“唉,这太糟了。”塞缪尔说。

“他们为什么不用壁炉呢?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啊。”

大火在天花板上烧出了一个大洞,塞缪尔抬头透过洞口往上看,试图辨认二楼窗架的木工式样。

“我们到楼上看看。”他说。

“我感觉好像在一个山洞里,”琳茜边爬楼梯边说,“这里好安静,几乎听不到外面的雨声。”

塞缪尔一边上楼,一边用拳头轻轻敲着墙壁说:“你可以把人藏进墙壁里。”

他们忽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点尴尬。碰到这种时候,他们都知道最好什么都不说,过一会儿自然会好。我知道此刻他们心里都想着同一个问题:苏茜在哪里?该不该提起她,议论她呢?答案通常是否定的。我虽然有点失望,但也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人间关注的焦点。

但今天是琳茜毕业的日子,生日及毕业典礼之类的场合总会勾起她的回忆,我比平时更生动地出现在她脑海中。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我的思念。尽管如此,她依然什么也没说。她想起独闯哈维先生家时曾强烈地感受到我的存在,从那之后,她始终觉得我就在她身旁,在她心中,我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我们俩就像双胞胎一样思想同步、行动一致。

到了楼上,他们发现了刚才抬头看到的那个房间的入口。

“我想要这栋房子。”塞缪尔说。

“你说什么?”

“这栋房子需要我,我能感觉得到。”

“不如再等一会儿,等太阳出来之后再做决定吧。”她说。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他说。

“哦,塞缪尔·汉克尔,”我妹妹说,“你就是爱修理东西。”

“你还不是一样。”他说。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嗅着透过壁炉的烟囱传来的,弥漫在整个房子里的潮湿空气。大雨依旧声声入耳,但琳茜觉得已找到了栖身之所。她安全地躲在世界的一角,身边有自己最心爱的人相伴。

她拉着他的手,我跟着他们走到二楼的一个八角形的小房间门口,这个房间应该是位于一楼的前厅之上。

“凸肚窗,”塞缪尔指着窗户对琳茜说,“你看,窗户的形状就像一个个小房间似的,这样的窗户就叫作‘凸肚窗’。”

“它们让你‘性’致高昂吗?”琳茜笑眯眯地问道。

我把他们单独留在雨中漆黑的大房子里。我不知道琳茜是否注意到,她和塞缪尔拉开彼此皮裤的拉链时,外面已经不再雷电交加。闪电停止了,可怕的雷声也销声匿迹了。

爸爸坐在书房里,手里握着雪花玻璃球。玻璃触感冰凉,摸着觉得很舒服。他摇了摇玻璃球,看着里面的企鹅消失无踪,不一会儿,雪花缓缓飘落,企鹅又慢慢地现身。

霍尔也冒雨从毕业典礼会场骑车回到我家。看到霍尔平安无事,爸爸本来应该觉得放心才对,换句话说,如果霍尔能够平安地闯过风雨,那塞缪尔应该也没问题。但爸爸仍然感到不安,他朝最坏的方面想,越想越担心。

琳茜的毕业典礼让他悲喜交加,巴克利坐在他旁边,很尽责地告诉他什么时候该微笑,什么时候该鼓掌。他倒不是反应不过来,但现在他的反应比一般人慢,最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反应就像在公司处理保险索赔一样,等一阵子才能看到结果。大部分人看到疾驰而来的车子或是从高处滚落的石头都会赶快跑开,爸爸却要等一下才反应得过来。他仿佛被人狠狠挤压过,从此知觉失灵,无法精确地感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