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第3/5页)
四
绿色的车厢被夕阳照红的时候,老冯和记者走出了车站。
“老冯,巡道时你最怕什么?”记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路过轧死人的地方……不,最怕猫……不,最怕活人……”
“到底最怕什么?”记者问,微笑中带着兴奋。
“活人!”老冯语气坚定地说。
五
一轮明月缓缓地浮游,差不多看不出它在动。它把亮光倾泻在铁轨上,旷野上,洒向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铁道两侧,四周恬静而安宁。再往前走100米,就到那个女人卧轨的地方了。
老冯清晰地记得那女人出事的夜晚。他刚刚离开车站附近那些昏暗的灯火,进入像墨汁一样黑色的夜。一列火车迎面而来,黑夜下一长串明亮的窗户处于柔和的咔嚓声中,火车减速向车站驶去时,他甚至可以瞥见人们坐在灯火通明的包厢里聊天。夜晚巡道是相对轻松的,不必像白天那样检查这儿检查那儿。老冯继续心情畅快地往前走,直到他手电筒的光亮照到了一个身体,一个没有头的身体,横卧在铁轨上。突然间,老张觉得四下里一阵阵潮湿的风刮了过来,战栗从他的后脑壳一直传到脚后跟,他后脑壳上仿佛有一个窟窿,从中撒出许多细小的铅砂,顺着他赤裸的肉体滚下去似的。老冯拖着颤颤巍巍的双腿跑回了车站,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了车站派出所,不久,民警们抬走了那人的尸体,捡走了那人滚落于路基下草丛里的脑袋。后来,有人说,那人是个女的。
每逢经过那地方,老冯都会大声唱歌来给自己壮胆。老冯总想忘记那地方轧死过人。他觉得这女人真是讨厌,活得好好的,干吗非要寻死呢?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能活得好好的,该是不会寻死的。老冯觉得这女人很笨,一时活不好,不代表一辈子活不好啊。不过,无论如何,这女人都不应该死在自己巡护的路段里,那么长的铁道线,卧哪儿不好,非卧这儿?
又花了很长时间,老冯才克服了那具无头女尸给自己带来的地域性恐惧。但是,从黑夜里窜出,拖着毛骨悚然的叫声在他面前嗖地穿过的野猫们仍能不时地让他头发一根根直竖起来。每次都是这样,不管他唱不唱歌。而且,那些发春的野猫恐吓完老冯之后,甚至让自己的呻吟声在四野里公开散漫,像是在彰显它们的快乐,又像是在嘲笑老冯的胆小。而老冯除了骂上一句“该死的野猫”,也别无他法。
……
还有一个晚上,老冯结束了自己的路段巡查,往车站方向返回。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后面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种不祥的预感让老冯的头皮开始阵阵发麻。抢东西的他倒不怕,上夜班的巡道工身上也就是一盒烟,几颗槟榔,准备天亮过早的几元钱,谁要抢便给他好了。他加快脚步,那脚步声也在加快;他放慢,那脚步声也在放慢。借着月光,老冯回头瞥了一眼,一个人影,好像还有一根木棍……
老冯顺着铁道的路基撒腿就跑。他跳过枕木,脚底绊着铁轨,一溜烟往车站那边跑去。
“八成是个疯子,疯子晚上出来伤人的事也是时有发生的,他手上那根木棍……可真不细啊!”老冯飞跑着,暗想。
他跑了一段,停住脚想歇口气,可是这时候那脚步声又响了。他回头瞧见那个人影,带着棍子的阴影奔过来。他吓得魂飞天外,就又举步往前跑,一直跑回车站。
“喂……你……你是干吗的?”借着站台上还算明亮的灯光,老冯问那个气喘吁吁追赶上来的人。从衣着上看,这人似乎是个农民,而不太像疯子,他用一根长棍挑了个布包袱。
“我……我赶火车的……”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六
伴随着土地妖媚而放荡地起伏,列车呼啸而过时气流在枕木上的颤动,夜幕降临了。
“这误会也够恐怖的,那你晚上就没有让自己放松,好玩的事吗?”记者问。
于是,老冯给他讲了个“老鼠奔跑”的故事。
“过去我在区间巡道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经过一座高三四十米的铁路桥。我的目标就是千方百计地把附近的老鼠赶上桥,只要上了桥,这老鼠就必死无疑了。”
“因为,只要我跺着脚追它,它就会拼命往前跑,然后自作聪明地突然拐弯,黑灯瞎火的,它又看不见桥外面是什么,就‘嗖’的一声冲出桥外,‘砰’的一声摔死了。”
“这是老鼠‘折向逃生’的本性。”老冯用动物学家的口气说道。
“还是挺恐怖的,要是刚好桥下有人走,突然天上掉下只老鼠摔死在面前,还不把人吓死了?”记者讲话时,身体似乎有些发抖。
七
第二天下午,记者又跟老冯出来巡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