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第4/5页)
记者瞧着老冯,带着行家的神情仔细端详他。
“老冯,怎么喜欢上搞摄影的呢?”
“电影队解散时喜欢上的,也许是怀念放电影的日子吧。到小站去放电影的时候,人们都欢迎你,尊重你,把你当成电影工作者。当时,我就想,人的生活怎么就这么像电影呢?充满这么多意外的事情,我当了农民,当了工人,现在又放上了电影……后来,电影队解散了,安排我去烧锅炉,我心里就特难过,特别怀念胶片上的那些迷人的光影,就存了半年钱,买了第一台海鸥120相机,开始玩摄影了……后来,我当钳工,干巡道工,都坚持玩摄影,我会一直玩到玩不动为止,因为镜头里总能等到一些美的东西……我用打道钉的双手按快门,所以,你来采访我,呵呵,真是像电影啊……”
“老冯,你这头型是自己设计的吗?前面和鬓角都这么短,后面那么长。”听了老冯的话,记者似乎心里有些难受,于是又转移了话题。
“已经留很多年了,原来前面后面都长,我想搞摄影也是搞艺术的嘛,搞艺术的不是都留长头发吗?我也就留了。刚开始,领导要我注意仪表,我那时强,跟领导顶嘴,说什么‘穿衣戴帽,个人爱好’,结果,无论我文艺方面多努力多有才华,也从来没人答理我,我只能每天出来巡道……不过,我现在学乖了,你看,前面这么短,不注意也看不见我后面是长发,不是吗?”
“老冯,还是白天出来巡道的感觉好。”记者又转移了话题。
“是啊,白天好玩的事挺多的,有时候,会有蛇卧在枕木上,我就用脚踩住它的尾巴,伸手捏住它的七寸子,捉回家来,让我老婆去买只鸡来清炖……
“有时候,能捡到从旁边池塘里爬上岸来喘气的甲鱼。
“有时候,会碰见兔子,我就一边追,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钉锤扔过去,可惜,从来都没砸中过,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列车来时,我手持红旗,面向列车站好,亲眼看着那些跟火车比速度快的兔子啊,斑鸠啊,狗啊什么的,在面前被撞成了我的猎物……呵呵,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老冯,你觉得自己的婚姻和家庭幸福吗?”这个记者总是喜欢突然转移话题。
“有两段,你问哪一段?”
“两段都问。”
老冯的第一次婚姻并不幸福。那女人虽然好看,但却性格古怪,任意胡闹,从不安宁。年轻时,她多少对老冯有些爱意,起码说因为他的能说会道有一阵没一阵地爱过他。但后来,她发现这个巡道工挣得不多,还迷恋花费巨大的摄影,她便带着儿子离开了。老冯好面子,也曾放着鞭炮把那女人接回来,可没过多久,她又带着儿子跑了,还搬走了冰箱、彩电。这让老冯痛恨得要死。之后很长的日子里,老冯都一个人过着邋遢而清静的单身汉生活,这段时光按他的话说,“就像从牢狱中放出来一样轻松”。直到1991年,35岁的他和一个比自己小16岁的姑娘结婚时,他才又为自己在与命运较量时占到的上风而感到由衷满意。
“我和现在的老婆相处得挺美满,又生了个儿子。不过,原来她爸爸骂她:‘你嫁不出去了?要找这种离过婚的老头!’人们也都跟着在背后嚼舌根讲闲话,后来,我喝了半斤白酒,壮着胆子去找她爸谈判。她爸说,‘我女儿用了你多少钱,你给她买了多少东西,我们都还你,你不要跟她来往了’。我说,‘就算好不成,这些东西就当是朋友送的好了’。然后跟他解释,当初是如何因为搞摄影离的婚,现在不会了,因为相机这些设备都有了,花不了什么钱,还跟她爸说,我是真心喜欢他女儿,会对她好的。我是哭着说的,说到后来,她爸就同意了。他爸觉得摄影这爱好不坏,而且她爸也是巡道工。”
“你们果然是北京的记者,总能把人弄哭了。”讲着讲着,老冯开始抹起眼泪来。
八
记者要走的那天,老冯决定带他回趟家。他说要到家里挑几张老冯拍的照片带回北京去。
老冯很高兴。一路上,每碰到熟人,他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袋槟榔,说:“吃槟榔,吃槟榔。”然后指着旁边的记者说,“这是北京《生活》杂志的记者,专门来采访我的,跟我好几天了。”
这时候,大家都会毫无例外地称赞:“老冯,你现在好有名啊,电台、电视台里都有你,连北京的记者都来了”。
老冯则提高了嗓门:“哪里,哪里”。
“老冯,你现在出名了,还想干巡道工吗?”记者问。
“不干巡道工,我干啥?”
“比如去当摄影师啊,按按快门,挣钱又快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