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受(第8/11页)

在东北角的一个小站上,我在赶一趟临时火车。我所有的只是一个名字。“你去站台上找列车长,报我的名字。”我向唯一一个看上去像是列车长的人报了他的名字,那个小伙子把我领到最后一个车厢,指着一个下铺说“我大哥对我很好”。问另一个胖子:“你是谁的客人?”胖子盯着铺顶说:“公免。”小伙子就走了。我所有的只是一个别人的名字。

月台上,等车的都按车厢标记排队。跑来个女人,俯着身子扑向下面的铁轨,最近的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被带倒在地上。最近的几个人纷纷朝后退,也有转身就走的,正和闻声奔来帮忙的人迎面。

这事儿说复杂挺复杂:那家事业单位待遇好还轻松,挤进去的员工半是得意半是不好意思地说“狗脖子上挂个大饼就能干”,副职才一心在退休前把儿子调进来。他认为未遂是正职在作祟,于是上下告状,直告到北京,把个单位几乎搅黄了。他死后,儿子不再找工作,接着告。今年春节,退休后的正职也死了。副职的儿子于次日跳楼。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夫妻俩在县里开了多年的矿,老头中道崩殂,老板娘六十多了,也不敢找陌生人,和家里的司机办了盛大婚礼。人焕发了,去瑞士打美容针,在雪山脚下买了对贵得咋舌的表,彼此给戴上。她生日那天,回家时见别墅园子里铺着红地毯,洒满玫瑰花,有个四层的蛋糕,脸红了。有刻薄的人说那花的不也是她的钱、是老死鬼的钱么?何必换到女人身上就这么恶毒呢。

女人个子很矮,不丑,可也说不上美,在迷她的男人们看来有致命引力。终年带丝巾,掩盖脖子下的烧伤瘢痕,是当初为嫁邻家流氓自焚留的。那婚后生活,爱起来、打起来,也都致命。流氓暮年犯了重伤害。她和一个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男人爱上了,全家住同一套大房子,和和睦睦,称呼混乱。朋友圈里净是秀恩爱,大钻戒,满屋子蜡烛。她男人放话说:出来就杀光全家。

卖房的是对儿母女,三十来岁和五十多岁。她们不怎么尴尬地讲了理由:这是个南方商人买给她女儿的,女儿是个规矩人,安心过日子,也不要求顶替他家的大婆,就打算生个儿子而已。商人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她们才知道房子只交了首付,于是卖掉,像大方的输家。看房的人四处转转,房间收拾得很规整,光线最好的一间是准备做婴儿房的。

他在QQ上突然说话是差不多一年以后。他说他结婚了。又说,不结不行了,秋天吧,喝多了,骑摩托回家出了事。他现在一条腿短,一只耳朵有点儿听不见,嘴也有点歪。他姐说他:你这种情况,还等个啥。后来,很短的时间,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发廊的姑娘,就领了证。他说完这些之后,就再也没用过那个QQ号。(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你注意某总带的那女的了么?个儿高、挺漂亮的那个。是我一个好哥们儿从念书时候的对象,过去很熟,那两年几乎天天都见。现在跟谁、为了啥,那是她的事儿,但是故意装不认识我这个劲儿……”他难看地笑了一下,用脚在地上反复碾烟头,准备回宴会厅,“连名字都改了,何必呢?”

“女的结婚晚,就得找个二婚的。不像我们男的,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大姑娘。”有人说中国男人是世界上最猥琐的,也未必,只能说有可能是。她就是嫁了个带女孩儿的男人,已经过了育龄。女孩上大学了,嘱咐她“你别说是我后妈,我和寝室的人说你是我亲妈”。聚会上的同学都说:“你呀可真不容易,这都能拍电视了。”“拍个屁电视,”她说,“再让我挑一回,肯定不结婚。”

他说:一夫一妻是苟且的,人类进化就是如此,有钱的名人莫不如此,把夹着的科普书翻到那一页、打开大V的长微博。表扬她受过高等教育,有常识,不该不明白。客观上,也是出轨的戒不掉和瞒不住。至于婚姻,婚姻是过时的,幸好我们相爱,不如说开了。“我只有这样才觉着在活着。”她不知道该拿这个振振有词又躲躲闪闪的男人怎么办了。

舅舅热爱生活但不大擅长责任。几年里,她听几个老同学哭诉风流史,发觉男主角竟都是他;她的客户扔下家业和人私奔又被甩,她从细节里认出这男人也是那个过年时匆匆见一面的舅舅;她从越来越多或伤心或无所谓的女人那里听到他的消息,深感离奇。这城市并不小,他在圈里(如果存在这么个圈的话)叫“二哥”,她觉得自己现在更熟悉的是这个二哥。

我认识的一个小媳妇儿,只要在朋友圈发“花要谢了”之类的话,就有人立刻给她再订一束花送来,送花的人是她在陌陌上认识的,生活在西南一带,没见过面。我对这个体贴又善解人意而且不求回报的中年男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知道他的老婆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待遇。(抄录自@第二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