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受(第9/11页)

因为正在和丈夫进行离婚战争,她开始信佛了。每星期日,她六点钟起床,和一大帮人去放生。她回来以后兴奋地说:放生之后,他们一起诵经,然后她看到那些鱼跳起来。她认为那是被放生了的鱼在应和他们,这让她感到很神圣。没有常识就迷信:一万多块钱的鱼一下子放到水里,能不缺氧吗?(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妻子去世一年后,他开始相亲并且很快有了中意的一个。都是二婚,谈婚论嫁也快,新生活指日可待。某天早晨他们起床后,发现车上门上被贴了纸:孙某洁,大破鞋;李某发,活王八。写字的是前岳母、孩子姥姥,这个失去女儿的女人虽然每天都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见到女婿有了新女友,还是失控得像个疯子。(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这偏僻医院唯一专业的科室是精神科,患者在这里住了多半辈子,他生着典型北京人的方脸,没事儿就修改写了无数遍的信:“以我的身份对得起老同志的认真,这里说明我的精神是经得起超常刺激。这二十多年研究科学总结出法学、哲学、起源学三份共有二百页,对于你们非常重要!如果你们需要,我也愿意将户口迁到你处。”

(续)“我已五十九岁了,今后不想也没有能力脸面再写科学。如果再写也要执行保密的纪律。总之希望解除对我入院住院的命令,出院后听从领导,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尽快放我出院,谢谢了。)”在他永劫回归的时空里,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等待着。

她住精神病院二十多年了,是因为高考复习压力太大,总觉得自己在临考半年前,是个很好的学生,每天早起大声背政治、外语。正月十五,医生和患者一起猜谜,前五六个都被她抢到,后面的不举手了,默念谜底,小声说“给别人留着”。她母亲还常来看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是在她疯掉那年白的。

十几年前,某名校的某名系某专业聚集了各省的理科状元和拔尖学生,课程之难全国闻名。我认识一个被亲友们当做孩子将来榜样的人,在那里用睡眠节省下来的时间拼命苦读也只能达到勉强及格。第二年冬天,他敞怀穿着件正流行的高仓健风衣和一双运动鞋,里面一丝不挂,晃动着冻得缩成一团的小鸡儿,跑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我们初中语文老师,其实只有小学文化,谁都笑话她不识字。她爸是大队书记,在知青里挑了个伶俐有才的女婿,虑事很远,说迟早能跟着这人进城。果然应验了,但还有下半段:女婿上了大学,是有名的诗人,那些年诗人最走红,后来,干脆有城里姑娘劝她和诗人离婚。她就疯了,被送到精神病院,在医院墙外的公路上叫车撞死了。诗人不想看肇事司机,也不想看她的尸体。”

矿上长大,分不清雷管和玩具,炸断手脚的概率反倒让手巧胆大的孩子更受景仰。也分不清生死间的那道界限,要是有许多人往矿井上赶,夹杂着女人的哭叫,那就是出事儿了,就有几个人再也见不到了。拉煤的火车翻倒在铁轨上,司机喊着口渴,直到闭上嘴和眼。下井人的工钱一个礼拜一结,几天里就在小姐肚皮上、酒桌上流淌光了,谁也不存钱。

属耗子的人有福了。“我们那里的小煤矿都雇属耗子的人管事,上级在意安全生产的话,也愿意任属耗子的当书记。属耗子,兼能办明白事儿,那官运就老好了。属大龙的绝不能用,这是经验,这是科学,这是民族智慧的结晶。”井下的禁忌之一是不许伤害老鼠。工人下矿会带点儿剩干粮喂它们。老鼠不会待在透水和瓦斯泄露的地方,只要见到有老鼠,他们就觉得踏实了一点儿,还有拿煮鸡蛋喂老鼠的,他们觉得老鼠比上面的人亲近。

一座已经没了存在理由的城,一座春雪中荒凉的城。每条街上都是平庸贫困的景象,静悄悄的居民们需要反复向外来者重申在这里生活安闲,开销很小,不时可以在小饭店里吃一顿,说完之后真诚地望着对方,希望大都市里的刺激和机遇能为自己的遥不可及向他们道歉。

本地的教堂都上百年了。八几年后,信主的人又一点点增多,他才知道原来岳母早就是阖家信的,后来连带女儿,都劝度他,他懒,未知生,不愿意费那个事儿,星期天睡个懒觉什么的多好。突然脑血管堵了,要任由摆布,妻女好心,算他入了教,叫他兄弟。死时用的是唱诗班,连单位都奇怪。妹妹背着嫂子,偷偷为他烧了点儿纸,说:“我哥怎么能算信教的人呢?”

妹妹是离婚以后精神失常的,她的不正常很隐秘,还可以做份简易菲薄的工作,隔一个礼拜探望一次女儿。他掂量了自己的生活,能做的只是逢年过节让妹妹来家里吃顿饭,任她放着公交不坐,走二十里夜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