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春天(第10/20页)

我也爱上了农场的工作,尽管这让我过度忙碌。世界对于我来说从来不曾如此混乱、如此困扰,面临的选择如此令人迷惑。我发现,如果把重心放在土地上,我会更快乐一些。我第一次能够清楚地看见我的行动及其结果之间的联系。我知道为什么我要做现在在做的事情,而且我坚信不疑。我感觉到我以为的自己和行动中表现出来的自己之间的鸿沟,我与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近。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改变,以适应我的需求。我可以举起挽具放在山姆的背上而不会让自己窒息。我可以提着满满两只五加仑的桶,像一个中国农民那样摇摇晃晃地在过道上前行。我以前总是被光鲜但空虚的瞬间满足感所吸引,而现在逐渐学会在无限的挑战中找到平静。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激情常常导致冲突呢?随着农场渐渐成形,任何事都可能引发我和马克激烈的争论。我们发现我们有不同的愿望、不同的恐惧、对农场不同的设想,而且我们都太过固执。我们失去了白天宝贵的时光,为如何建猪栏或者马应该在外面还是在里面过夜争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务农是我的艺术。”每当我们最终都垂头丧气、即将落泪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说。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句话实在太过自命不凡,简直荒谬。像我们这样天天在泥里打滚,一身臭汗,离艺术还能更远些吗?后来我参观过各种不同的农场,见过各种各样的农夫,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农场是一种表达方式,是农人内心世界的外在体现。农场会揭露出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你愿意与否。这就是艺术。但是马克的这张王牌仍然是废话,如果农场是一种艺术,就应该是平等个体的通力合作。

我是消极进攻的争论者,喜欢避开直接冲突,柔和地处理不满情绪。马克则是直白而坚决的争论者。他会紧紧抓住分歧不放,一直忧心忡忡,前后思量,直到找出问题的症结。于是我知道,这些争论总是与我们最基本的恐惧相关。我主要担心的是钱的问题,我害怕贫穷,害怕债务。看起来我们的利润顶多也就是微薄,而且我认为支付利息会让我们成为金钱的奴隶。我不想最终被一堆旧账单埋葬。我曾经有过负债的历史,对于历史重演有一种深刻的恐惧。而马克与钱的关系一直轻松愉快,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对有没有钱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他就算住在公园的长凳上也可以很开心,我这样跟他说,他并没有否认。但是他跟钱打交道的历史确实比我健康得多。他曾经贷款在宾夕法尼亚开农场,很早就还清了。他还曾经从微薄的农场利润中攒下足够的钱,在我离开城市前往纽帕兹的时候帮我还清了最后一笔欠款。他的恐惧不是负债,而是过度劳累。他曾经目睹过这样的事在别人身上发生,农场规模扩大、速度提高,但是也压垮了农夫。他担心我们会被沉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找不到任何乐趣,或者他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耕种的自由受到限制。他说,这种自由比所谓的安全感对他来说更有价值。他喜欢引用曾经在他手下做过学徒的一个农夫的话,说有机农场的失败一般不是因为破产,而是因为过度劳累或者离婚。我对前者不太确定,但如果我们继续像这样争吵下去,我们就离后者不远了,而婚礼甚至都还没有举行呢。

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达成一致,该到征集会员的时候了。我们做了传单,将它贴在镇公所前面的社区布告栏中。我们提供全面的饮食,包括牛肉、猪肉、鸡肉、鸡蛋、牛奶、蔬菜、面粉、谷物,以及干豆,还有我们美妙的枫糖浆,从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开始。我们到那时就应该把农场的各个部分整合完毕,开始收获大量的蔬菜。在八月前签约的会员可以每周来农场取走自己的肉、牛奶、蔬菜和那时候可以提供的其他食物。在制糖期结束和耕种开始的间隙,我们把重心转移到营销上来。

我们面临着很多不利因素。我们在这个保守的小镇初来乍到,这个小镇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目睹着一个个优质农场的失败。我们推出的激进、孤注一掷、全年会员的模式,即使是在农业最发达的地方,也从未得以尝试。我们是要求人们将数千美元投入到无法保证的承诺之中,有可能有去无回。以我们索取的价格,如果仅仅作为日常食品的辅助,这个社区的大部分居民都支付不起。他们只能像我一样,放弃推着购物车在过道中徜徉的舒适而熟悉的经验。厨房中的核心问题将从“我想吃什么”变成“有什么可吃的”,待在厨房的时间——进行筹划、准备、烹调——将呈指数增长。另外,我们的无霜种植期只有一百天。想在种植期以外吃到易腐坏的食物,就要在新鲜丰富的时候进行罐装或者冷冻。如果你有充裕的时间,那这些事情还是挺有意思的,而且很有满足感。但是,如果你做全职工作,还要满足孩子的需求,就会觉得吃力而乏味了。也许最重要的是,农场食物本身跟大多数人视为食物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没有五光十色的包装,不是预先切好、半熟、即开即食的,不是经人工操纵来迎合我们最为卑下的欲望。我们出售的食物恰恰相反:赤裸裸,未经处理,直接来自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