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春天(第7/20页)

四月上旬,糖枫树开花,糖枫树林笼罩着一片朦胧的红色。开花以后,树液变得很苦,这就意味着制糖季节的结束。我们总共制出了五十加仑的糖浆提供给会员,足够我们所有人享受来自当地的甜蜜。我们不再迎来寒冷的夜晚,而是渴盼温暖与绿意。农舍的地下室里,鲍勃在初冬时节给我们带来的块根蔬菜已经所剩无几,只余下少量橡胶一般的胡萝卜、马铃薯和洋葱,而要再过几个星期,土地才能变暖,我们的第一批新鲜绿色蔬菜才能生长出来。我在厨房里寻找食材来做晚餐,但是没找到感兴趣的东西,只有我们上次杀猪时熏的一片培根。家里也没有面包了,只有半袋从商店里买的大米。“没什么可做的,”我告诉马克,“就这点东西,即使是你也没法做出一顿体面的晚餐。”他带着枪走到外面,我听到几声枪响,然后他从车道上回来,拿着四只奄奄一息的鸽子。

我手里捧着一只鸽子,仍然温暖柔软。我觉得城市里的鸽子无处不在,但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的美。我意识到,如果它们非常稀有,我们会给它们画像,赞美它们的颜色:暗蓝灰色的羽毛带有一丝薰衣草色,颈部是彩虹的颜色。我在城市生活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去碰鸽子,就算付给我钱我都不干,更不用说吃鸽子了。但我对饲养肉用家畜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有了新的了解,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非常感激大自然帮我们饲养了这些鸽子。另外,我知道这些鸽子吃的是什么,并不是垃圾或者从某个怪老太袋子里掉出的面包碎屑。我曾经目睹它们整个冬天吃的都是我们喂养猪和鸡的昂贵有机谷物。它们吃得太胖,几乎飞不起来,而且数目变得十分庞大,落在谷仓上的时候能够遮蔽整个屋顶。它们在东边谷仓的圆屋顶上筑巢,猫可望而不可即,只能焦急地卷着尾巴在下面虎视眈眈。

在房间里,我们将鸽胸去骨并清洗干净。总共有八片肉,每一片都如核桃般大小,呈暗红色。我煮上一锅大米,从鸽腿上拔掉零散的羽毛,把爪子砍掉。我把鸽腿、小小的鸽心、鸽背、鸽肝、切片洋葱、半个胡萝卜和一枝干燥的百里香加上水,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做成高汤。我再给一大锅切片洋葱炒上一层焦糖,而马克正在将每片鸽胸外面裹上一片薄得像纸的培根。鸽胸放在烤箱里,加热的时候培根的味道也慢慢渗入。我做了深色调味酱,用鸽子汤稀释,加上切碎的内脏、盐、胡椒和一些干鼠尾草,还有从谷仓后面的树上拾取的碾碎的杜松子,再加上少量波本威士忌和枫糖浆。这顿东拼西凑的晚餐,就好像在旧货店淘来的衣服一样,既优雅又夸张。马克往我们的盘子里放上米饭,然后放一层焦糖洋葱,接下来是每人四片鸽胸肉,再加上一大勺深棕色富有光泽的调味酱。鸽胸肉跟鸡肉的味道相去甚远,但仍然属于禽肉之列:肉质密实,颜色与牛肉一样,野味十足。整体来说,这顿晚餐是为了庆祝枫糖收获,与季节互相搭配,就像其他人用酒搭配菜肴一样。糖浆的甜蜜和熏培根唤起了我对蒸发器的回忆,而波本威士忌赞颂着冬季的结束和春天的到来。

农场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东西。没有可以称作结束的事情,工作接踵而至,没有尽头。只有现在必须做的事情,没有可以一会儿再做的事情。农场在不断威胁你,让你在能和不能之间疲于奔命:现在就要做这件事,否则某种生物即将枯萎或受损或死亡。这真是赤裸裸的胁迫。

我们一整个星期都在争取补上在制糖期间延误的工作。周末来临的时候,我们还有一头阉牛要宰杀。就在精疲力竭的崩溃边缘,我们决定把牛宰杀并挂起来之后,要休息半天,乘轮渡去佛蒙特州吃午饭。我想象着坐在餐厅里,让别人为我服务,这可是一个奢侈的想法。如果我们在十一点之前完成,就可以及时赶回来,晚上给母牛挤奶。

马克和我在晨光熹微时就把肉牛群从牧场赶到了临时的小围场,我们在周围设置了电护栏。一头牛沿着围场嗅了嗅,闻了闻空气,发出哞哞的叫声。这是一头高地斑点牛,身量庞大,名字叫作鲁伯特,睡眼惺忪,牛角像树根一样粗。已经下了一夜的雨,现在仍然在下着。这三十头牛四处乱转,不一会儿,我们干净整洁的围场就变成一片泥淖。马克回到家里去拿枪,我站在那儿看管牛群,穿着的雨衣和雨靴在往下滴水。其中的一头牛叫作芭可,活跃而躁动,即将进入发情期。她有一半高地牛、一半荷兰带牛的血统。不知怎的,她承袭了两方的神经质基因,可以像一匹马一样跳跃起来。我们移动牛群的时候,其他的牛都在从容缓慢地行走,而芭可却又跳又踢,全速奔跑,有时候猛然栽到护栏上。她到农场不久后的一天早晨,就失去了半条尾巴,当她抬起剩下的半条尾巴时,血还是会从伤口中喷溅出来。我在草丛中发现了她失去的半条尾巴,我们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她旁边的牛在她睡觉的时候踩在了她的尾巴上,而她感觉自己陷入困境,开始恐慌。于是这头拖着半条残破尾巴的神经质母牛在我们简陋而泥泞的围场中发情了,这可不妙。鲁伯特从后面嗅着她,他的嘴唇向后翻,呈现出一半色情一半滑稽的费洛蒙反应,将母牛和小牛挤到一边。芭可那时还没真正地发情,还不乐意地接受公牛的求爱。而现在她从围场的一端狂奔到另一端,发出呻吟的声音,身后跟着费洛蒙公牛。她的眼神比平时更反常,发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