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春天(第5/20页)
糖枫树,就连这三个字也是如此美妙,如此甜蜜。从山上看,透过光秃秃的树干,可以看到树篱隔开的一畦畦田地和一片片牧场,延伸向一英里之外的湖畔。农舍是温暖的鲜奶油色,与蓝白色的雪相映成趣,所有粗糙的边缘都变得平滑,就像半老徐娘在烛光中风韵犹存。在糖枫树林中,山毛榉树叶的沙沙声,马的挽具碰撞的叮当声,还有我们的声音,都被雪吞没。安静地站在马的旁边,我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大自然的卧室。
阳光非常温暖,但是雪非常深厚,马儿努力开路,重心后移,前腿高高抬起。他们仍然没有换下冬季的厚毛,很快就汗流浃背。我们冲破积雪时,雪在蹦橇的前端涌起,到我坐的地方落下,就好像波浪在船头翻滚一般。蹦橇上堆满了桶和桶盖,还有一盒细金属导管。
开出一片糖枫树林是一个淘汰的过程。一年年、一代代过去,白蜡树、松树和桦树被砍伐,留下糖枫树独享阳光与营养。糖枫树无拘无束地生长,老树的树干长得很粗,你双手合抱,也还不到树干的一半。树冠自由伸展,开阔优雅,形状犹如花瓶,幼儿园的小朋友画的树通常就是这样的。斯普林一家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是农场的主人,也是利用这些糖枫树的最后一个家族。他们开出了一条好路,是南北走向,将糖枫树林一分为二,而另外一条路延伸到山上,东西走向,形成了一个长臂十字架形状。在十字架两臂之间的东南角,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那里的糖枫树最为密集,山坡也是最陡峭的。五年前,一场特大暴风雪使北郡瘫痪了一个星期,糖枫树林也损失惨重。一些糖枫树折断了树梢,或者最大的树枝被压断了。我和马克几个下午都在清理路上的残枝断木,掐断旁逸斜出的树枝,否则马儿通过的时候可能会伤到眼睛。马克对树十分狂热,他小时候收集各种树枝和树叶,将它们贴上标签,收进影集。他曾经为糖枫树的标本贴上亮粉色的丝带,标出对生枝条,每一个树枝都对应着一个孪生树枝。他说这种特征只有糖枫树、白蜡树和山茱萸才有。年幼的糖枫树有着平滑的灰色树皮,就像大象的皮肤一样,而老树的树皮变厚,上面长满了重叠的鳞状物。
马克在雪堆中艰难跋涉,在树与树之间穿梭。他在树上钻出一个十六分之五英尺的孔来,角度微微向上,这样树液就可以滴出来了。然后他将一个小金属导管敲到孔中,那里已经开始涌出树液。他把桶挂在导管上,盖上一个小铁皮盖子。我们就这样沿着主路往前走,马克在山坡和蹦橇之间跑上跑下,拿走蹦橇上的桶和导管,而我驱赶着马儿开出路来。糖枫树林东南角的路蜿蜒起伏,堆满了厚厚的积雪,我们决定不去冒险了。
那时候糖枫树林的一半已经钻了孔提取树液,马儿汗流浃背,喘着粗气,蒸汽从马背上升腾起来。希尔弗的情绪变得暴躁,尽管我们跟他一样也在卖力干活儿。下午的时候,我们完工了,挂上了一百七十只桶,但是希尔弗已经闹罢工了,耳朵平躺在子弹一般的大脑袋上,一只后蹄踢着拖曳锁链。我不得不好言相劝,即使是下山回家,也要我哄着,他才肯拉着蹦橇。
糖枫树液中多数是水分,糖分含量平均是百分之四。要想提取一加仑的糖浆,需要四十加仑的树液,而所有的水分只能以蒸汽的形式一点点清除,这就需要大量的木柴。我和马克把马安置在马厩里,给他们潮湿的背铺上毯子,然后着手处理柴堆,把一根根晒干的白蜡木材劈成碎片,成为引火木柴,直到柴堆堆得太高,摇摇欲坠,最后倒下来。我们已经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我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天气预报,晚上将会有严酷的霜冻,而第二天晴朗温暖,阳光灿烂。第二天早晨,我们跑到山上查看最近的一棵树冠开阔的树,发现树液正在快速流淌,不像预期中那样一滴一滴落下,而是形成了涓涓细流。
下午的时候,情况最好的树上挂着的桶,已经满了四分之三了,我们将树液槽绑在蹦橇上,出发前往糖枫树林。希尔弗养精蓄锐,吃饱喝足,放弃了抵抗,准备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在山上,马克循着昨天的足迹在树与树之间穿梭,摇摇摆摆地回来,两只手上各拎着一个满满的五加仑的桶。他把桶里的树液倒入蹦橇上的树液槽中,里面装着一个过滤器。到季末的时候,天气暖和起来,桶里的树液就会变成脏脏的黄色,里面都是死掉的虫子和飞蛾,在这致命的甜蜜中溺亡。但是在这个时候,第一轮树液清澈澄净,就像山泉水一样。马克把一个大桶抬起来放在嘴边,别扭地品尝着,树液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流进了毛衣,还有脖子后面。我把缰绳递给他,从赶车的位置上跳下来,直接把我的嘴伸进了一个装满树液的桶。第一轮树液的味道清凉甜美,带着树木的清香,足以激发充沛的灵感,为这种味道写下赞美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