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春天(第4/20页)
一旦他们被套上,我就发现他们比我在盖瑞家驱赶他们的时候更急躁。在寒冷的早晨,山姆总是使劲扯着嚼子,我的胳膊疲惫不堪。当我们停下来,把东西搬上马车的时候,我很难让他们平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站着。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们还没适应新家,但现在我知道,是我自己缺乏经验,而且犯了一系列错误——有一些是愚蠢的大错,但大多数都是判断失误——使得两匹马对我失去了信任,我们每出去一次,他们对我的信任就流失一些。他们开始怀疑我是否能够胜任,老实说,我也怀疑自己。那时候其实我应该停止跟他们一起干活儿,让自己在一个经验丰富的役马者手下做一两年的学徒,但是在那个时候,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我们没有钱了,而且我们需要种植当季作物,这已经迫在眉睫,所以我只能假装可以胜任,并且尽量往好处想。
自从马来到我们的农场,我便每天套上马,去拉木头、拉干草或者拉粪,去做我能想到的任何事情,以此在种植季节到来之前积累经验。我认真研习马的行动方式,喜好憎恶,还有工作习性。山姆是一匹追求卓越的马,咬住嚼子,挺胸抬头,总是赶在希尔弗前面几英寸。我把山姆套在一辆马车上,把我们的垃圾运往垃圾堆,而我们刚刚上路,他就迈开大步,扬起脖子,就好像参加游行一样。我觉得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是轻快、敏捷、骄傲的,是一匹阿拉伯马,或者一匹纯种马,绝对不是窄胸老迈的役马。但是他无论从事多么卑微的工作,都会尽职尽责,心甘情愿。希尔弗与山姆相反。他非常强壮,肌肉结实,脖颈就像打了类固醇的后卫球员,但是有些落后。如果我不小心谨慎地拉住山姆让他走慢一点,不驱赶希尔弗加快速度,希尔弗就会越来越落后,直到平衡器靠在马车上,他的拖曳绳索变得松弛,而山姆不得不拖动所有的重量。希尔弗最喜欢的步伐是缓慢沉稳的,但是如果他愿意,便可以拖动整个世界的重量。我第一次目睹他的能量,是在我们把他套上一辆旧马车,把劈的木柴运出树林的时候。那天树林里湿乎乎的,载重的马车陷进了一片半冻结的泥淖,几乎陷到了轮轴部位。我只有几个星期的役马经验,还不知道他们可以拖动多大的重量。而这次,我将了解希尔弗的专长所在,他天生就擅长做这样的事。他的耳朵向后翻,仔细倾听,而我让他们开始拖曳马车的时候,我看到希尔弗收紧了优美的肌肉,伸出强壮的肩膀套进颈圈,集中精神,站稳脚跟,努力往前拖,直到马车摇晃着摆脱了泥淖。只要希尔弗在,我们就根本不需要卸下马车上装载的东西。
蹦橇完工后的第二天,天气过于寒冷,不宜提取枫糖。地上还有新近的雪,天气晴朗,阳光灿烂,马也觉得活力十足。我们从杂草中找出来一辆破旧的马车,经过修缮,将马套在了车上,但是他们有些不安。我们走到农场小路上时,他们加快脚步,甩起头来。我们要到农场的中央去运些护根干草来,干草被放在一个铁皮大谷仓的房顶下,已经在那里堆了好几年了。我坐在车上,马车沿着小路嗖嗖地飞驰,绕过西边谷仓,来到了一块平坦的高地上,在这里可以俯瞰我们称为绵长牧场的那片土地。小路在小山上蜿蜒而下,沿着一片带有鹿脚印的低洼冻结的沼泽,进入了那片五十公顷的田地。
贮藏干草的谷仓两边都有入口,有铁皮的地方已经松动了,在呼啸的狂风中摇摇晃晃。我在谷仓里看管役马,坐在马车上,手里握着缰绳,而马克将干草捆搬到马车上,堆放起来。铁皮晃动的声音使得马儿颇不耐烦,而我没怎么注意马克堆放的干草,等看到的时候已经有五层楼那么高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够拖动这样的重量,尤其是还要翻过回家路上的一座山。“我们只有一种方法才能知道!”马克说着,又开始垒上另外一层楼。在我的感情生活中,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更爱冒险的那一个,想要做得更多一些,待得更晚一些,酒再多点一巡。我现在明白,我要嫁的这个男人才是。他习惯于通过跌落下去来寻找事情的边界,用一个指头抓住,然后爬上来。
返回谷仓需要走一英里路,而马克坐在草堆的上面,离地面有十二英尺。我在马车前面赶车,他在干草捆里给我弄出来一个可以坐的角落,高高的草堆就在我后面。在平坦冰冻的地面上,山姆和希尔弗拉起车来轻而易举,但是我们开始上山的时候,他们就加快了步伐。他们想要小步快跑,积蓄动力,拉起车来可以更容易些。地面很滑,我其实应该让他们继续慢步走,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所以任由他们小步快跑,而他们又加快了速度。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们碰到了一个坑,我感觉到草堆在我后面向侧面晃了一下,之后我听到马克大叫了一声,就在我头顶上方。我向后看去,看到草堆在左右摇晃。这样一来,我的注意力从马身上转移到后面,而他们则抓住了这个机会,加速快跑起来,山姆在以紧凑的步子小跑,而希尔弗就像疯了一般快步前行。我们在路上又颠了一下,整个干草堆都翻倒在地,马克也随之摔了下去。我吆喝马儿停下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拖动的重量突然减轻了。希尔弗转过头来看,而山姆站立着,侧耳倾听,看起来很焦虑。一时间非常安静。我不确定马克是在干草底下还是掉到了沟里,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重伤。然后我听到笑声从草堆的另一侧传来,他突然冒出来,身上都是雪,而希尔弗频频点头,仿佛领会了这个笑话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