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夏天(第3/10页)
我与这种漂亮的机器融为一体。干完杂活儿,为马刷毛、喂食,给马套上挽具,就马上爬上中耕机。那时候太阳已经升起,露水正在蒸发。在田地里,我对很多操作杆进行调整,这样可以控制铲刀在地面上前进时的深度与角度,目的在于搅动尽可能靠近作物的土壤,而不会伤及作物。马走在垄条的两边,我坐在垄条上方,用脚操作铲刀来回摆动。这是白丝阶段的魔术,杀死了田间每个垄条上成千上万幼小的野芥末和藜草。一条垄沟完成,回头去看那些东倒西歪的杂草在干燥的空气中枯萎,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从那种视角,我渐渐认识了我们的敌人,以及各自的优势和劣势。狡猾的火炭母草,是处心积虑的知识分子;马齿苋是特洛伊木马,随着我们的工具潜入田间,成为难对付的敌人;蓟草是拿着狼牙棒的大坏蛋,生长缓慢,目标明显,但全副武装,而且善于看准时机,在生长季的高峰期播撒种子,那时候我们忙于在其他前线战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花变成白绒,在空中飘散;最后是漂亮而杀气腾腾的旋花,是牵牛花的近亲,自然的魔女,我们的死敌。
旋花一开始看似无害、苍白、多汁,看似脆弱的触手很快就会长出小小的心形叶子。它一开始生长缓慢,之后呈爆炸式增长,每天都会长出几寸藤蔓,缠绕着幼小的秧苗,企图让其窒息而死。中耕机的铲刀在清除其他一年生杂草方面十分有效,但对旋花却无计可施。连根拔起或者埋在土里都无法扼杀旋花。有的藤蔓在铲刀上缠绕,被拔出地面,但如果它也缠住了农作物,作物也会被拔出来,然后就会在太阳中枯萎死去,而旋花会依靠自身湿润的茎叶,重新扎根,继续生长。旋花节节胜利,藤蔓变成繁茂的地毯覆盖在田间。而且中耕机刚刚前进几尺,工作部件就被藤蔓紧紧缠绕,铲刀变得毫无用处,在地上掘出高低不平的沟渠,马儿累得汗流浃背。对付旋花的唯一办法,就是拿着桶沿着垄沟爬行,用手一棵棵拔出来,从田里运出去,扔到垃圾堆里。然后冲着它们吐唾沫,以发泄我们的满腔怒火。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拔除“小欢乐”田里的旋花,一天结束的时候,新一批的多汁嫩芽又破土而出。
割晒牧草的时节开始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天气预报和牧草情况。那年我们雇用了欧文斯一家帮我们割晒牧草,老欧文斯先生,还有他的两个成年儿子尼尔和唐纳德。每天晚上他们在机械车间中压捆的时候,我们都能听到熟悉的拌嘴的声音,这种奇怪的打捆流程让附近最好的技工感到困惑。
我们需要五千捆干草让我们的家畜过冬。割晒干草成功与否取决于天气。你需要有一连串的干燥天气,这样牧草可以被收割、晒干、抖松、再晒干,然后耙成列,然后打捆。如果干草淋了雨,就会变质。如果干草在非常潮湿的时候放进阁楼储藏,温度升高时就会发霉。在最坏的情况下,温度一再升高,它就会自己燃烧起来,谷仓也会被烧毁。
趁着连续几天的好天气,欧文斯一家争分夺秒,尽可能晒好更多的干草,而我和马克抛下其他的活儿,过来帮忙。我必须学会驾驶拖拉机,之前我一直逃避着这项技能的学习,不是出于厌恶,而是出于恐惧。我就像害了妄想症一样,害怕我的脚从离合器上滑下来,把什么人撞到,被该死的轮子碾轧。但是割晒干草的季节不允许我沉溺于恐惧之中。那天晚上,我爬上塞姆牌拖拉机的驾驶舱,这是意大利出产的橙色的巨大机器,其马力足以将城市夷为平地。我驾驶着拖拉机,男人们将草捆堆放在我后面的拖车上。我习惯了开拖拉机之后,感觉实在太棒了,就好像持枪一般,这种感觉近乎病态。尼尔是欧文斯一家最高大的一个,他可以用自己粗壮的手指钩住绳子,拿起五十磅的草捆,然后扔到拖车正确的位置上,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的行动看起来毫不费力,甚至细致优雅,就像小女孩扔玫瑰花瓣一样。那天下午的阳光给土地镀上了一层金色,每个人的皮肤都好像是茶色的。
有时候,晒制干草的工作会延长到夜里。欧文斯一家将草捆从地里运回来,马克和我把它们堆在干草仓里。一天夜里,我独自在阁楼中。夜空朗朗,月明星稀,但是干草仓里一片漆黑,唯一的灯泡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灰尘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圈。马克出去了,将堆积成山的草一捆一捆地运到干草升运机上,通过窗户运进来。我听到草捆落在阁楼地上的声音,就把它们拖进来,拖到合适的位置。阁楼的一半已经满了,零散的干草整个晚上都从升运机上往下落,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沉默,就像在大雪中一样。突然,我听到近旁传来响亮的喘气声、簌簌声、摸索声。我疲惫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熊来啦!”我尖叫着,我只有在紧急关头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声音穿过阁楼喑哑的、充满灰尘的空气,传出干草仓,压过干草升运机的叮当声,传到了马克的耳朵里。他关掉升运机,然后我听到温和而低沉的“哈哈哈”的声音。那是尼尔在黑暗中大笑,他刚刚费力爬上阁楼的梯子,要帮助我堆放干草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