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夏天(第4/10页)

这个故事不胫而走。一连几个星期,人们路过农场的时候,都会打开车窗跟我打趣:“我听说你把尼尔认作熊啦?”就好像在重复牛奶的价格一样。

盛夏是马克曾经告诫过我的疯狂赛跑的时节,各种事情迫在眉睫,进行时间与速度的比拼。干草!篱笆!收获!杂草!我们全速奔跑,种下晚熟的胡萝卜和甜菜。我们虐待卷心菜秧苗,拿着浅盘一路小跑,将它们扔在地里,然后用膝盖爬行,将每一株幼苗塞到土中,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新的一天从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就开始了。黎明之前干杂活儿,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就带着役马下田劳作,然后是干活儿,干活儿,干活儿,与天气赛跑,与杂草赛跑,与季节赛跑。一天下午,我坐在中耕机上,在垄沟末端睡着了,梦见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晚上挤奶从下午四点半开始,清扫和杂活儿要到七点才能结束,但是鸡要到九点才会歇息,我们要在那时候把它们关进鸡笼,防止被猫头鹰吃掉。没过几个小时,这样的一天再次上演。

马克似乎在自己身上开发出了一种神秘的、可能是魔鬼的能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精力旺盛、兴高采烈。他在洗盘子或者摘豌豆时用西班牙语唱着歌。我们一起在田间劳作时,他对自己一无所知的话题产生了崭新的兴趣,问我流行文化和明星的爱情生活,而就算这些明星来到我们的田地里,用锄头敲他的脑袋,他都不可能认出来。他仔细地询问我嬉皮士到底是什么,我们相遇的时候我是不是一个嬉皮士。在我每周写给会员的简报中,充满热情洋溢的辞藻:“你可曾看到这周的日出?”还有,“‘家园’中的百日菊正花团锦簇,欣欣向荣。”

晚上,我们会再到田里巡视一番,看看我们的新种子发芽情况如何,哪块地最需要清除杂草。我们列出清单,根据轻重缓急排列顺序。条瓜甲虫突然大规模袭击了“信箱”中的瓜菜,将新移栽的黄油南瓜啃成一条一条的。一天晚上我们走在它们的下风向,可以闻到它们的味道,是一种刺鼻的臭味,就像指甲油清洗剂和腋窝的味道。它们被列在清单中的第一位。第二天早晨,趁着虫子仍然反应迟缓、战斗力弱,我们在田里穿行,将它们打翻装入满是肥皂水的桶,然后在车道上把它们一堆一堆踩死。

农夫辛勤劳作,大自然笑里藏刀,农夫潸然泪下,这就是农业的发展简史。在忙碌季节的高峰期,希尔弗受伤了,而这是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我是在早晨发现的,我给他们套上挽具,沿着车道走向弹齿耙。每当他的左前脚掌着地的时候,他硕大的头就会突然抬起,抬得微微过高,而右侧踩地时,头又晃动得过低。我将他们赶回谷仓,将山姆独自留在马厩中,然后带着希尔弗回到硬邦邦的泥土车道上。我抓住他的笼头,哄着让他小步快跑,为了以防万一,我跟在他身边跑。这时,他跛着脚,步伐微微凌乱。下午的时候,戈德瓦塞尔先生过来了,可怜的希尔弗一瘸一拐的,就像受伤的士兵一样,蹄子几乎碰不到地面。他的脚底被刺穿了,伤口很深,有一英寸长。我曾经赶着他穿过谷仓的院子,我们在那附近拆掉了一座老旧的建筑,很可能就是在那儿发生的——一颗旧钉子,或者一片锋利的金属,或者一块翘起的玻璃,但幸好他没有伤到蹄子里的屈肌腱。他可能会没事,但是他需要休息,需要一个疗程的抗生素,需要换绷带,还需要每天在桶里泡高温泻盐水。泡水和换绷带令人筋疲力尽,因为他饶有兴致地踩在桶上而不是桶里,当他觉得自己玩够了的时候,就把大蹄子插进桶里,拒绝抬起来。至于休息,如果他只是一匹鞍马,被迫休息就是有些烦恼而已。但在这个季节最忙碌的节点,他是我们一半的牵引力,他的休息就是一大灾难了。

我们能做的就是一直努力。我们一边向前推进,一边做出弥补。我记得那时候感到一种反向的怀旧,也就是对未来的渴望,那时标准将得以订立,我们将能够预期会发生什么,知道如何做好准备来应对。

热浪如潮水般将我们吞没,仿佛是要弥补冬季的严寒。作物生长的速度加倍了。在北郡,作物需要抓紧时间尽快生长。你基本上可以听见它们生长的声音。我想象着细胞疯狂地分裂、再分裂,新陈代谢借由丰足的阳光、热量和雨水加快速度。

偃麦草伸出蛛网一般的新芽,有勒死胡萝卜和甜菜秧苗的危险。我们从木杆仓库把单马中耕机拖出来,与双马拉中耕机相比,它要钝一些、小一些,一个简单容易调整的V形工具在垄条之间前进,齿耙位于底部,尖端有一个与马连接的U形铁,后面有供人操作的把手。就像犁一样,这需要有人操作,绳子扣在肩膀后面,用手来引导把柄。我将山姆套在中耕机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第一回合下来,我除掉的胡萝卜比杂草还要多。马克也尝试了,结果是一样的。在危急时刻,你就要依靠自己的技能了。我从山姆的笼头上解下长缰绳,马克帮助我跃身上马,然后我骑着马,利用连接马队的绳子作为缰绳。马克在后面走,引导中耕机。双马拉中耕机一次就能完成两道垄沟,而我们得走两次,而且双马拉中耕机只需要一个人,现在则需要两个人,也就是四倍的工作。但是这对于连根拔除偃麦草极为有利。我坐在高大的山姆身上,看起来一定很小。一个邻居路过,停下来问骑马的那个小孩是谁。“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那是我的工作。”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