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夏天(第6/10页)

七月匆匆过去,作物基本上很有保障了。八月的时候,大规模的霜冻即将来临,所以新的杂草不那么令人困扰了。霜冻会在它们还没撒播种子的时候,就替我们把它们消灭掉。我们熬到半夜,做出婚礼的请柬。当它们溜进邮局投信口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可怕的恐惧。

我要嫁的这个男人,令人疯狂。我也和他一起疯狂,我们共同产生了一种凶猛的能量。我记得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跟年长我十岁的姐姐一起谈论婚姻的本质。她那时候刚刚离婚,冷静而明智。她说,有两种婚姻,一种舒适平静,一种炽热激情。马克和我,我们是火种,乞求一个火花将我们点燃。

理论上我最钦佩他的地方,也是细节上最让我抓狂的地方。他是一个有强烈信仰的人。他十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后自己在家,耶和华见证人教派的人敲了敲他家的门。他打开门,邀请他们进来。好几个小时过后,当他的父母回到家的时候,他们发现他在为自己的个人信条写注释,已经打出五页纸的文件了。教派的人在沙发的另一端静静坐着。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学业和在发展中国家中的多次旅行塑造着他的信条。他曾经和他的家人在肯尼亚、厄瓜多尔、墨西哥的村子和城市里待过,大学毕业之后,他在委内瑞拉和印度学习和生活过很长时间。对他来说,那些地方贫苦的生活、农村文化的消失、环境的恶化,似乎都与生产和消费的加速循环密切相关。他看到廉价的商品耗费某人、某地大量成本,但这些东西到达千里之外的货架上时,成本就看不见了。他开始对不能见到的过程、不能衡量的影响感到不安。

这些并不是非同一般的结论,世界上很多人都看见了,也都承认,但是多多少少都继续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而马克跟这些人不一样。他竭尽全力生活在消费的洪流之外,而这种消费洪流正是美国人生活的常态。他喜欢二手的一切,从内衣到用具。而手工制作比二手的更好。他告诉我,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用野猪的鬃毛自己做出自己的牙刷。他讨厌塑料,一想到世界上将会有更多的塑料,他就忍受不了。我们相遇的时候,他有一大团自己用过的牙线,一直保存着。他含糊其词地说,因为它们有用。当我逼迫他说得具体一些时,他说,他有天可能会用它们缝裤子的裂口。

他对每一个日常决定造成的影响都会加以思索。我们还住在纽帕兹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在去商店的路上,讨论买非当地的有机食物更好,还是非有机的当地食物更好。这是一个单方的讨论,实质上就是一场独白,他自言自语了好长时间。我老旧的本田最终熄火了,而他拒绝更换。我只得暂时表示同意,然后我们骑着红色双人自行车去了商店,这是他上一次恋爱留下来的东西。我们到达商店时,我拿起一罐苦咖啡替代品,我想尝试一下,想让自己戒掉咖啡瘾,那时候我喝得太多了。而马克指出这既不是当地的,也不是有机的,建议我把它放回去。我觉得很惊讶,也很荒谬,最终还是买了下来。

我和我的朋友都没有什么强烈的信仰。我们对这个讽刺的时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我们相信什么东西,那就是下东区的墨西哥店,会在外卖杯中装上非法玛格丽特鸡尾酒卖给你。对我来说,规则就像附件一般,有了也很好,但是没有也行。但你的道德准则是什么?对于做某件事的正确方法产生分歧时,马克就会这样问我。我会说,我没有道德准则。我是从纽约来的。我是个享乐主义者。

他的信仰也不全是严厉而虔诚的,而是有很多变化的空间。他相信世界和人类基本的善良和宽容。总的来说,世界也以善良和宽容回应他。如果没有,他也不太去理会,不会灰心丧气。而我对世界的善良和宽容的信仰,取决于持续不断的积极回应。我猜这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前提。

所有的这些信仰赋予马克一种坚定的力量。没有信仰,我们不可能熬过第一季。我们也不会通过艰难困苦,学会如何役马务农。正是这种信仰,让他能够说服其他人与我们同舟共济。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受到从小到大被灌输的价值观的限制,也没有自己坚定的价值观,他的这一点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但是在婚礼前的几个星期,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这种坚定的力量几乎等同于顽固,而马克可能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而他不会原谅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他那种坚定不移的信仰。

而那种顽强的勇气,会让他有时候成为勇者,有时候堕为愚人。建立农场的几年之后,我们雇用了几个员工,马克让其中的两个,詹姆斯和佩吉,到肉牛过冬的五十英亩土地上为一头小牛去势。他们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而小牛仍然没有去势。他们说,他们一抓住小牛的腿,那头母牛就变得急躁不安,所以他们断定,这个工作还是三个人来做会更安全。“哼。”马克不屑。他已经只身为很多小牛去势,母亲们向着他嚎叫、摇头。你只需要快一些,果断一些,看起来别那么害怕就行了,他这样建议他们。詹姆斯和佩吉那时候已经跟我们一起工作很久了,不会轻易向老板妥协。“那你来动手吧。”詹姆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