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秋天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逃离这一说,只是用一些困难交换另一些困难。我想要逃离的,不是马克,不是农场,也不是婚姻,而是不完美的自我。”
土地是以颜色标示的时钟。夏日渐渐逝去,我们世界的调色板也由鲜绿色变成了暗绿色,然后是赭石色、暗褐色、各种各样的金黄色。天越来越短,日光也笼罩着一层金色。五颜六色的斑点在树上铺开:红色、橘色、黄色。南瓜成为暗淡土地上的灯塔。晚植的向日葵进入花期,它们的花盘距地面有十英尺,蜜蜂忙碌地飞来飞去。秋麒麟草在树篱间花团锦簇,正好与我的结婚戒指颜色相配。我已经收在盒子里一年多了,是我在缅甸的一个黄金市场上买的。当时我们刚刚订婚,我被派到缅甸出差。我当时并不知道马克的戒指尺寸,我猜他的手指比那里一般的缅甸人都要粗,所以我找遍市场上的摊位,寻找尺寸最大的戒指。我在一个挂着红丝绸、弥漫着檀香味的摊位上找到了这对戒指。24K金,暗黄色,简单的圆环,沉甸甸的,亚光,金戒指很难有这般的朴素和庄重。我的戒指太大了,而我猜马克的戒指会太小,所以我觉得回去以后可能得调整一下。我这般告诉商家的时候,她很吃惊。“不要切,”她说,用两根手指敲击着戒指,“晦气。不要破坏爱情。”
九月,沉甸甸的收获季节。拔胡萝卜、拔甜菜,将上百磅重的袋子堆放在块根菜窖中。马克收割成排的黑豆和芸豆,脆生生的豆荚里豆子又干又硬,我把它们连同茎一起采下来放在马车上,马拉着在旁边慢慢走着。豆荚摇摇晃晃地堆在马车上,有六英尺之高,我们将它们拖回家,铺在亭子的水泥地板上,然后开始用连枷将豆子打出来,这是我们用捆草线缠绕着扫帚做成的。
整片田地上的作物收获完毕之后,我们在上面铺上堆肥,让土地吸收足够的营养,为来年耕种作物做好准备。堆肥是来自我们的混合肥料堆,七英尺高、十二英尺宽,沿着场院延伸六十英尺。主要材料是十一吨受到损坏的玉米,这是我们刚刚过来的那个冬天,一个种植谷物的邻居送给我们的。我们在玉米上堆着一层层没有更好用途的有机物:粪肥、田地里拔出的杂草、浸满尿液的褥草、不卫生的牧草、不受猪和鸡欢迎的蔬菜,还有我们不吃的动物的身体部位——皮、肠、胃、脾、胰腺、肺、蹄子,还有角。
如果碳和氮达到平衡,水分适当,物质充足,混合肥料堆可以消化任何曾经有生命的东西。在之前的整个冬天,堆肥上面冒出了一缕缕蒸汽,就像迪斯科舞厅中的烟雾一般。它的味道不太好闻,就像有些发霉的玉米粉薄烙饼放在烤盘上一般。顶层很温热,足以孵化苍蝇卵。表面一英尺之下温度极高,足以烫死杂草的种子,足以烫伤你好奇的手。在农场的第一年我遇见的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中,堆肥热分解时的强度和持久度是最让我惊奇的,让我直想拍着大腿说,谁能想得到呢?那种热量来源于各种微生物的作用,有的如此微小,一勺土壤中就有十亿个。它们在堆肥里进食、繁殖、死去,食用大一些的有机体——植物和动物——并释放它们活着的时候储存的能量,这些能量基本上都来自太阳。为了感受这种奇迹,我认为在冬季将手伸进堆肥,被上个夏天储存的阳光灼伤,是非常值得的。
在整个冬天,一直到春天,我都用拖拉机的装载铲头搅动堆肥,将表面和边缘的低温物质翻到仍然灼热的中间部位。如此搅动之后,温度再次上升,但没有原来那么高了。混合,加热,冷却,重复。混合肥料堆的体积越缩越小,夏末的时候已经减少了一半,各种单独的成分已经融为同一种物质,含氧量高,松散,呈黑色,可以铺在田地里。
那个星期,马克几个晚上都在机械车间里,修理我们买来撒堆肥的马拉式撒肥机。我们将堆肥铲到撒肥机上,差不多四分之一满,然后带到田地里试验一下。这是一个灵巧的老机器,基本上就是一辆带有狭长高边木箱的推车。木箱底下有两条铁链,通向后面的三个搅拌器,铁链和搅拌器都用齿轮连在轮子上。我开始挂挡,马向前拉,铁链和搅拌器转动起来,我们的堆肥在行动的马车后面抛出一个高而宽的弧线。马克和我欢呼起来。之后走到垄条中间的时候,搅拌器将一块堆肥向前而不是向后抛去,从我头顶飞过,正好打在希尔弗的屁股上。他吓了一跳,耳朵向后,走得更快了。铁链和搅拌器也转动得更快,声音变得更大。马儿慌慌张张地想要飞奔起来,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他们拉住。从那之后,希尔弗似乎不信任撒肥机了。每当我挂挡的时候,他的脖子就会绷紧,头猛然高高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