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2/5页)

我回到牧场的时候,发现希尔弗已经倒下了,他的大蹄子蜷曲在身下,就像一头休息的小马驹。他受伤那一侧的肩膀在颤抖,但是他非常平静。我给了他一些胡萝卜,他全都吃掉了,让我很惊讶。我挨着他坐下,抚摸着他天鹅绒一般的鼻子,试图向他传达我对他的感激,感谢他教会我很多事情,感谢他如此努力如此心甘情愿地干活儿,感谢他的存在给了我如此大的安慰。那时候我痛哭流涕,眼泪冻结在脸上,鼻涕肆意流淌。山姆向我们走过来,低下头触碰希尔弗的肩隆,然后慢慢走开。我想,动物比我们人类告别的方式要高贵得多。多德医生几分钟以后到达。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腿在膝盖以上折断了。她说,有可能是别的马踢了他,也有可能是不小心踩上了一块冰。她完全没有什么办法。他那时候伸长脖子,头倒在雪地上。如果我们需要一个“时候到了”的标志,那这就是了。马克走回农舍,拿着枪回来,透过朦胧的泪眼,朝希尔弗宽阔的前额上开了一枪。

我们成为夫妻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马克送给我一只小狗。这是一只英国牧羊犬,名字叫作杰特,黑白相间,是一只很好很有用的农场狗。从一开始他就像我的影子一样跟着我,取悦我。第二年春天,妮可去世了,我们在旗杆旁边的院子里埋葬了她。她坟头上的草愈加繁茂。每当我路过的时候就会想起她,或者当我看到杰特的口鼻上的一丛白毛,就会想起,这是妮可教训他不要跟别的狗抢食留下的伤疤。

我们后来又买了一组役马,年轻潇洒的比利时马,吉克和艾比,只有四岁,已经被驯服,但未经磨炼,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查德过来为我们工作时带来了他自己的马。夏天的时候,比尔·韦斯特每周带着自己的萨福克役马到我们的农场来,最多的时候农田上有四组役马在干活儿,每一个开车经过的人都以为我们是阿米什人。

山姆在第六年的夏天过世了。希尔弗过世之前,他定期为我们工作,之后我们只让他干一些零活儿,或者另外一匹马跛了的时候会让他代替。与更年轻的马在一起干活儿,他非常努力,但很快就疲惫了,而且恢复得很慢。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与我的邻居鲍勃和帕蒂·罗伊在一起。他们有一个谷仓,里面都是役马,有些年轻漂亮,有些是像山姆一样的老家伙,都生活得很舒适。鲍勃有几次套上山姆去拉牧草,但大多数时候他处于退休状态,心满意足地吃草,与罗伊的马群一起休憩。鲍勃说山姆照看着母马和她们的小马驹,不让其他阉马接近,就像马群的头领一样。我觉得很惊讶,因为他在我们马群的序列中一直处于底层,慷慨的希尔弗在世的时候在他之上,之后又是君主般的杰克。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就像知道一直处于次要位置的叔叔成了疗养院里最受欢迎的人。一个晴朗的早晨,鲍勃到牧场上去,发现所有的阉马都和母马、小马混在一起。他清点数目,发现少了山姆。鲍勃在一棵榆树下发现了他,已经过世了,于是将他埋葬在牧场上。

我们的婚姻仍然如火如荼,我们的前窗仍然支离破碎,我们的草坪仍然杂乱茂密。

马克经常告诉我,现实永远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像你希望的那样完美,也不像你担心的那样恐惧。我们认识的一个男人买下了附近一大片好地,作为度假别墅。有一次晚饭的时候,我听他说:“我退休以后,只想做一个简单的农夫。我想要……平静。”我心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花园,很小很小的一个花园。在我的经验中,平静和简单是务农所不能给予的,利润、稳定、安全,或者轻松,也是务农不能保证的。有时候务农会让你哭泣。但多数时候,我每天早晨醒来,都会感激我发现了它,其实是不小心遇见了它,并嫁给了一个跟我有同样感觉的男人。

我有时候会想,简会如何看待她的童年。我知道这与一般的童年不一样,至少在此时此地。例如,她两岁生日那天我们宰兔子,她站在桶上,看着我的刀。兔子被剥皮开膛的时候,她伸出好奇的手指戳了戳兔子的一个肾。“那是肾。”我告诉她说。“黏黏的。”她说。我遇到在农场长大的人时,会问他们的成长经历。他们的答案总是很极端,要么是将其美化为最理想的成长方式,要么就是做牛做马,没有童年。两种答案基本上各占一半。我爱这座农场,爱它给我带来的生活。我爱它给我带来的富足感,即使我们并不富有。我爱务农。我觉得我们能做的,就是与简分享这种爱,也希望她能够爱上农场。

就算我想要后悔,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我们邀请了我们的朋友梅根来吃早饭。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我想为她准备一些特别的东西。我在琢磨我们的块根菜窖里有什么,和不到六个月大的简走下了楼梯。我发现马克在厨房里,拿着一个小牛的奶瓶。我们那个星期一直想让简用奶瓶喝奶,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马克在开玩笑,这么大的奶嘴怎么放在简嘴里呢。后来我发现,一头新生的小牛躺在他的脚下。这是一头小公牛,是六月生的,父亲是鲁伯特。这是我们的第三头泽西-高地混血奶牛,他们出生的时候都有蓬乱的红色毛发和翅膀一样的大耳朵,这一头也不例外,但是看起来状况很糟糕。他一定是在电护栏边生出来的,然后滑到或者跌到护栏的另一边,六月够不到他,无法为他舔舐。这样来到世界上,真是遭罪。他在那儿躺了几个小时,又湿又冷。他瘫在厨房的地板上,看起来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