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3/5页)
马克和我在这些年中发展出了各自的专长,也就是我们最喜欢、最擅长的工作。马克的专长是直线,他犁出的垄沟就像用尺子比量出来的一样。我的专长是给牲畜治病。我的藏书中有很多关于牲畜饲养的古老书目,还有各个版本的《默克兽医手册》(Merck Verterinary Manual),我在冬季的时候专心钻研这些书。所以,尽管我要做早餐,我仍然需要并愿意对小牛负责。
对于这种病例没有参考书目,只有本能和尝试。我探进小牛的嘴,里面是冰凉的。他的情况已经过于严重,无法吮吸奶瓶了。我把手放在他的胸上将他撑起,放在火炉边上,他的头无力地落下,羊水从鼻子里流出来。但是他还有呼吸,这就有希望。六月醇厚温暖的初乳会给他很大帮助,如果我们让他暖和起来,能喝下母乳就好了。我用我们的一条好浴巾搓他的身子,这是那时候手边唯一一种可以用的毛巾了。我将壁炉的火烧旺,跟他说话,为他打气,告诉他有一头白色的高地小牛,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在结冰的水槽边出生的。那是二月的一个夜里,温度跌破冰点,但他还是活了下来。之后我给他盖上一件鸭绒衣和一条被子,让他休息一下,然后回去做早餐,而马克回去继续干杂活儿。现在看来只能是一顿匆忙的早餐了。
简开始吵闹了,我将她系在婴儿座椅上,固定在厨房料理台旁边,在她上面的架子上挂了几个勺子,摇摇晃晃的,她开心地叫起来。我打了两打鸡蛋,平底锅在炉灶上加热。咖啡机坏了,没有咖啡可不行,所以我烧开了水,倒进咖啡粉,这是牛仔风格。梅根到了我家,马克、山姆和马特干完杂活儿也回来了,杰特带着他的小女朋友“淑女”也小跑进来。这两条狗舔着小牛,小牛开始看上去有了生命复苏的迹象。淑女是杰特作为种狗的第一个任务,但是这个任务进行得并不顺利。淑女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两个星期了,逐渐发情,在过去的四天里,她一直想让杰特与她交配。杰特是一个快活的主人,但并不愿意追求淑女。农舍里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笑话,他的天真无邪,他对农舍里的猫的喜好,他的道德正义感,等等。淑女更为成熟,在痴痴地等待着杰特的觉醒。
我往炉灶里添了更多的木柴,屋子里非常温暖舒适。小牛恢复了吮吸反射,我们让他喝下了半加仑的初乳,他恢复了一些活力,能够把头抬起来了。我将简单的生日早餐——咸肉炒蛋和吐司——摆在桌上,享用了一大杯咖啡,里面的咖啡粉渣还需要嚼一嚼。我们都落座的时候,壁炉烧得发红,我们不得不把餐桌移到房间的另一头,远离壁炉的地方。我们都脱下衣服,只剩下里面的一层,大家仍然出了很多汗,但是这样的热量对小牛起到了想要的效果。早餐吃到一半,他突然站了起来,像科学怪人一样穿过房间,走到隔壁房间里去,然后又走出来。我们赶紧把他从壁炉旁边移开,怕他不小心跌进壁炉变成烤乳牛。我吃饭的时候,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我的腿边,抱住桌子腿想要吮吸。简坐在儿童座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摇来摇去,咯咯笑着,开心地咿咿呀呀叫。我们为梅根唱生日快乐歌,这时杰特突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两条狗合为一体,绕着桌子转。在这汗水、欢笑、叫声、摇晃、歌声、狗的交欢的混乱中,我觉得我的生命十分充实、丰盛,几乎要满满地溢出来。我在纽约东村公寓充满对家的渴望时,想象中的可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我当时能够看到这幅景象,一定会把我吓跑。这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来感谢时光遮挡了一切。
写到这里,应该是我告诉你们我学到什么的时候了。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一碗豌豆,让疲惫的筋骨得以休憩。这些东西是生活的合理根基,而不只是装饰,千百年来一直予我们以慰藉。为了获得幸福,不要对它们视而不见。烹调食物,与其他人一起分享。如果你在种豆的同时,自己的筋骨能够感到劳累,这对你来说就更好了。
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读到,动荡不安的时候,人们会回归土地。世界范围内经济不景气,战事连绵不断,我们目睹着夏季的义工不断增加,都是高中生和大学生,想要学习如何种植,如何锄草,如何挽马,如何储备成箱的番茄。《纽约时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众多暑期实习生前往有机农场》。
从这一点我可以看出,正是这种动荡不安将我推向现在这种生活,推到马克身边。在个人和整体的混乱中,在欢乐青春的悬崖边缘,抓住某种已知的东西。我那时候在想,这种困境一定是接收量太多的症状。向一个小地方迁徙,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如果我的世界成为一个农场、一个小镇,我可以勾勒并理解每一个人和他的关系,每一亩地,每一棵植物,每一只动物,每一种思想、情绪、行动的轨迹。我想要去相信,这样一个被界定的生活可以被分类,被组织,就像十九世纪的自然主义者将所有已知的生物分类一样,从界到种。这些范畴和子范畴其实并不简单,但是至少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