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一提的物件们(第3/18页)

薄荷膏和硫软膏

小时候,我哪儿弄伤了,外祖母总要给我涂薄荷膏,妈妈总要给我涂硫软膏。外祖母的薄荷膏总是好好地放在她的衣柜抽屉里,妈妈的硫软膏总是好好地收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

奇妙的是,她们俩都顽固地相信自己的药,看不起对方的药。

看见我的手脚上闪着薄荷膏的油光,妈妈会问:受伤啦?涂薄荷膏啦?语气里颇有几分不甘心。而外祖母看到我涂着硫软膏,会皱着眉叹气说:明明是薄荷膏更管用。

对于外祖母和妈妈之间的微妙关系,每次我都觉得好玩。她们俩血脉相连,活得完全不同,却一直一起生活。她们有时会以意见不同拌拌嘴为乐,让我觉得有趣,那是我不知道的只属于她们的时间,她们一起走过的时间。

要我说的话,盒子是薄荷膏的比较时髦可爱,直到现在我还喜欢盖子上画的女孩。但硫软膏涂上伤口那一瞬黏稠的冰凉、那白白的颜色和温柔的气味,也很让我怀念。

我小时候本来就胆小,总是待在家里,所谓弄伤也不过是弄破了手指上的倒刺、抓破了蚊子包之类,这样的小伤当然涂哪种药膏都没区别,什么都不涂也无妨。

而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学校受伤的同学被带到保健室涂上的红药水。那药水,外祖母和妈妈都讨厌。

鸡尾酒的名字

我深感自己属于被名字所惑的类型。无论是书还是CD,经常光看名字就想买,连偶尔买的马票也多半是看马的名字来买。

最典型的是鸡尾酒。我喜欢鸡尾酒,经常去喝。要说喜欢鸡尾酒的什么,那就是名字,味道却并不怎么喜欢。

觉得好喝的也就是杜松子酒,再就是用了新鲜水果的酒,利口酒兑苏打水的单纯味道也爽口。其他的鸡尾酒就没什么好喝的了,大多太甜,或者又甜又苦,得耐着性子喝。

尽管如此,我还是去喝鸡尾酒。在品种丰富的店里,光看酒单就令人兴奋。

在佛罗伦萨的酒吧试过名叫“天使脸”的鸡尾酒,啜了一小口,像是猛挨了一拳般热烈,原来如此。“海滩之爱”的味道每家店都不一样,真是奇妙。

还曾在一家店里看到三种“吻”系列的鸡尾酒:“火之吻”“黑暗之吻”“西西里之吻”。我想知道它们有什么区别,于是三种全要了。

大概是喜欢旅行的缘故吧,我也会尝试带地名的鸡尾酒,比如“内华达”或者“内布拉斯加”,看到这些名字总想知道是什么味道,没去过的地方更是如此。

有时候我会自嘲:以文字为生的人居然还被文字所困。但又觉得:要是写小说的人不受困于文字,那大概也就完蛋了。

三角铁

乐感、节奏感和运动细胞一样,似乎是我欠缺的部分,再加上缺乏不懈努力的决心,我没学成一样乐器。筝和钢琴跟老师学过,吉他也跟表哥学过一点,因为摁琴弦的手指太疼半途而废。

用去年作古的父亲的话来说,我和妹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不懈努力”。

总之我不擅长乐器,不过很喜欢音乐。在日常生活中,经常感觉音乐的必要,对音乐的需求比吃饭睡觉更迫切。

音乐是某种生理性的东西,我能感觉到每个细胞被音乐充满,会深深为某种音乐打动。音乐确实有文字、绘画和影像没有的特别的力量。

没跟别人说过我对三角铁有亲近感,自从在小学一年级的音乐演出中负责敲三角铁以来,便是如此了。

当时我只是六岁的孩子,却明白自己和这个乐器很投缘。

首先,那奢华的银色三角形很美。这乐器发出的不是旋律,不是节奏,而是“声音”(反过来说,这乐器制造不出旋律和节奏)。

叮,那种清脆美丽的声音、硬硬的质感,和其他乐器全然不同,它有一种孤立消极的任性。以不安的心情弹(敲?)三角铁,真的会有一种不安的声音。

这是我的乐器。我这么想。

想着什么时候应该买一个三角铁。

餐具架

洗完碗碟,一个人呆站在夜晚的厨房,经常看着餐具架。

不知是为什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盯着餐具架,看得入神。

架子上当然摆着餐具。淘回来的饭碗、一见钟情的白色小碟、朋友给的古董玻璃盘、和丈夫在旅途中买的杯子、妈妈送的兔子小碟、最喜欢的一套瑞典茶具。

一个个收集起来的漂亮餐具。

结婚快五年了。结婚真是不可思议。

夜晚看着餐具架,有一种完全虚构的感觉,就像是在故事里,在我捏造的假想空间里。

也许一切都不是真的。在夜晚的厨房,我这么想。结婚、丈夫也许都不存在,都是我空想的产物。说起来,以前我就喜欢一个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