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26/46页)
只有在这一点上,我的这种可以游走四方而不会被人发现的隐身之术可能会使我产生难以抗拒的邪念;而一旦走上了歧途,我就不知道我将被它引到什么地方。如果我自以为没有被它误导,或者以为我的理性阻止了我走上这条致命的下坡路,那就意味着我对人的天性和我自己认识不足。在其他事情上我都很自信,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我失败了。凡是能力超群的人,就应当克服人的弱点,否则,能力的过度滥用,便只会使他落他人的下风,甚至不如他从前的自己,因此还不如与他人势均力敌为好。
经过多方考虑之后,我觉得,最好是把那个有魔力的戒指扔掉算了,以免被它弄得去干傻事。如果人们硬要说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一见我的面就感到讨厌,我就躲开他们,不让他们看见我,然而这不是说我在他们当中从此就湮没无闻,失去了光彩。事实上,应当躲藏起来不让我看见的是他们;他们应当把他们的阴谋诡计掩盖起来,躲避光明,像鼹鼠那样藏在地洞里。对我来说,只要他们能看见我【65】,就让他们看好了;那好得很嘛;可惜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看见我;他们所看见的,纯粹是他们在想象中按他们的心愿塑造出来加以仇恨的让—雅克。因此,如果因为他们那样看我,我就感到难过,那我就错了:他们如何看我,我毫不在乎,因为他们所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我。
我从这些思考中得出的结论是:我的确不适合这个文明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到处都是绊,都有应尽的和必须履行的职责,加之我特立独行的天性不允许我忍受为了和他人在一起生活而必须忍受的束缚。只要我能自由行动,我就是好人,做的全是好事,而一旦感到身上有了枷锁,无论它们是来自生活的需要还是来自他人的干预,我都要反抗,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我就会成为脾气倔强的人,一个一无用处的人。不过,要我违背我的意志行事,我无论如何是不干的;甚至连我的意志想做的事,我也因为感到力量薄弱而不去做。我无所作为,什么事也不做:我的软弱表现在行动上,我的力量往往反而起消极作用,我的一切罪过都是由于我的疏忽造成的【66】,而不是由于我做了什么该做的事情而产生的。我从来不认为人的自由是在于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恰恰相反,我认为人的自由是在于他可以不干他不想干的事:我所追求的和想保有的自由,是后一种自由。然而正是因为我想保有这种自由,我遭到了与我同时代的人的责难。他们这些人成天东奔西走,到处活动,四方钻营;他们不愿意看到别人有行动的自由,也不想为别人争取这种自由;只要他们能为所欲为,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只要能把他们的意志强加于人,他们便一生都甘愿干连他们自己也感到讨厌的事情,不惜采用一切卑鄙的手段去愚弄他人。他们的错误不在于把我看作一个无用之人而排除在社会之外;他们的错误在于把我看作一个危险分子对我倍加敌视:我承认,我做的好事不多,然而为恶的念头在我这一生中却从来没有在心中产生过;因此,我敢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干的坏事比我少。
第七次散步
我刚刚才开始描写我在这个集子中所做的长长的梦【67】,我就觉得好像是快要写完了似的。因为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取代了它,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甚至使我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做梦。我当时是如此疯狂地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情中,以致后来一想起它来,我便开怀大笑。我做这件事情,从来不惜力气,因为在我这样的处境中,除了无拘无束地完全按照我的天性行事以外,便无其他的法则可遵循。对于我的命运,我无能为力,所以做事只能顺从我天真无邪的性情;对于他人的议论,我听之任之,根本不过问。此时,最明智的办法是,就我的能力所及,无论是在公众面前还是单身独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凭我的兴之所致;除了受我的力量的限制以外,除了受我的力量的限制以外,便不受其他的约束。我就是这样以干面包充饥,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用来研究植物的。在我已经成为老人的时候,我才开始在瑞士的伊维尔努瓦博士那里学了一点点儿基本知识;值得高兴的是,当初在我四处流浪期间,我已采集到了相当多的植物标本,对植物学这个领域有了一定的了解。现在,我已年过六旬,又蛰居巴黎,我已无力去大量采集标本了;此外,我又忙于为别人抄写乐谱,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所以只好放弃这项无暇再做的有趣的工作了。我把采集的标本都送给别人了,有关的图书也全卖掉了,只有时候到巴黎郊区散步时观赏一下一般的植物。在这段期间,我所知道的那一点点儿知识,全都从我脑海中消失了:它们消失的速度,比我当初下死功夫记它们的时候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