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28/46页)

当我因忧郁而痛苦的心为了保存在我逐步沉沦的景况下即将散失的那一点点余热,而不得不集中思考它周围的事物时,这种情况便自然而然地产生。我没精打采地在林中和山间徘徊,不敢动脑筋去想,怕的是加深我的痛苦。我不去想那些令人伤感的事情;我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起来观察我周围令人感到轻松和愉快的事物。我的眼睛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在多种多样的事物中,要它们长时间停留在某些事物上,那是不可能的。

我非常欣赏这种用眼睛观察事物的乐趣,因为,在我百无聊赖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它可以使我感到快乐,分散我的心,清除我的痛苦。事物的自然的美,大有助于这种乐趣,甚至使人着迷:浓郁的芳香,绚丽的颜色和优美的形状,它们似乎在竞相争夺我的注意力。要想尽情享受这种美妙的感觉,只须有一颗喜欢快乐之心就行了。在那些面对此种情景而无动于衷的人中,有的是因为缺乏天然的敏感,而大多数人则是因为心有旁骛,对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景物一瞥而过,不加留意的缘故。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使有学问的人对植物的研究有偏差:他们完全是从药物学的角度去研究植物。只有提奥夫拉斯特【70】不是这样;我们可以说这位哲学家是古代唯一的植物学家,然而他几乎不为我们所知;后来,由于一个名叫狄奥科里德【71】的偏方收集家和他的著作的评注者的提倡,医药学界就如此痴迷地把一切植物都看作是有医学用途的药草,想从植物中提取他们过去没有见到过的东西,硬说它们有这样或那样的药性。他们没有意识到植物本身的机理才是值得我们研究的。那些把毕生的精力都用来收集贝壳的人嘲笑植物学,说什么如果研究植物而不研究它们的功用,则植物学便没有用处,这就是说,如果不放弃对大自然的观察,不全盘按照权威人士的意见去做,则植物学就会成为一门一无用处的学问,然而就我们所知,大自然从未欺骗过我们,它也没有说那样的话;相反,欺骗我们的是那些权威人士,他们在许多事情上硬要我们相信他们的话,其实,他们的话也往往是照搬另外一个权威人士的话。当你在一个到处鲜花盛开的草地上一个又一个地研究那些花朵时,有些人就会把你当作一个采药人,向你讨要草药去治他们孩子身上的痱子、大人身上的癣疥和骡马的鼻疽。这种有害的偏见,在其他国家,尤其是在英国,由于林内的著作的广泛传播,已大大消除;林内把植物学从各派药物学的狭小的范围中解放出来,使之成了博物学中的一个门类,让人们从经济的角度去研究植物的用途。可是在法国,人们对它们的研究并不深入,还停留在如此之低的水平,以致有一位巴黎上流社会中人在伦敦看见一个专门种植稀有花草和树木的花园,竟大声赞曰:“这个药剂师的花园真美呀!”按照他这种说法,第一个药剂师应该是亚当,因为很难想象哪个花园比伊甸园【72】的花草树木搭配得更完美。

从医学的角度来研究植物学,当然会使它淡而无味了:它不会欣赏草儿的鲜嫩、花朵的绚丽、树林的清新、田野的绿茵和浓密的枝叶。那些想把这一切都放进研钵中去研磨的人,对这一切美妙的景物是不感兴趣的;他们是不会到调制灌肠剂的花草中去为牧羊女寻找编织花冠用的花和草的。

尽管有这种专门从医药学的角度去研究植物的情形,但它丝毫不影响田野和山林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汤药和膏药更令我讨厌的了。每当我一仔细观察田野、果园和树林以及生活在它们当中的众多生灵时,我便禁不住认为它们的确是大自然赐予人类和动物的粮仓。我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到它们那里去寻找作药用的植物。在大自然的各种各样产品中,我就没有发现它标明哪种植物有这种用途;如果有这种用途的话,它就会引导我们像挑选可供食用的植物那样去挑选供药用的植物。我甚至感觉到:如果在林中漫游之时,突然一下想起诸如头疼脑热、腹内长结石、关节痛风和发癫痫之类的人间的疾病,我漫游的乐趣就会遭到败坏。我不是否认植物有人们所说的那些奇特的功效,我只是说:只要你一向病人谈起它们的功效,就必然会使病人的病痛的感觉继续延长,因为人的疾病是人自己造成的,在人的诸多疾病中,没有任何一种是这样或那样的草药能彻底治好的。

我从来就没有产生过凡事都要与物质利益联系起来的想法;我也不到处去寻求什么利益或治病的药物,更不会在身体健康之时便对大自然漠不关心。在这方面,我和其他的人完全相反的:一切与我的生活需要有关的事物,都会使我感到烦恼或不快;只有在我眼不见那些刺激我的肉体的东西时,我的心灵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是其乐无穷。因此,即使我相信医学,即使药物确有好处,但是,如果让我去研究它们的话,我也不会从其中得到我在了无牵挂的静思中所感到的那种欣喜的心境;只要我的心灵还受到肉体的束缚,它就不可能展开翅膀,飞翔在大自然的上空。不过,尽管我不甚相信医学,但是,我对我所敬爱的医生还是曾经非常相信的,并曾把我这把老骨头交给他们全权处理。十五年的经验【73】使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教育了我;现在,我完全按照自然的法则生活,从而又恢复了我的健康。即使医生们没有在其他事情上使我感到不快,单单凭这一点,谁能怪我对他们一肚子怨气呢?他们的医术之虚妄和他们的医疗之无效,我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