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30/46页)

鲜艳的花,碧绿的草,枝叶繁茂的森林,流水潺潺的小溪,幽静的树丛和牧场,你们快来净化我这被纷纷扰扰的事物搞得麻木不仁、形同死灰的心灵吧;只有欢快的事物才能使它受到打动。如今,我只有感觉了,只有通过感觉才能感知人间的苦与乐。我周围美好的事物吸引我,我就细心观察和研究它们,把它们加以比较,并终于学会了如何对它们进行分类。我就是这样成为植物学家的;我纯粹是一个为了不断寻找热爱大自然的理由而去研究大自然的植物学家。

我并不想积累多少知识;现在谈什么积累知识,已为时太晚,何况我发现,许许多多科学知识并没有给人们的幸福带来多大好处。所以,我只搞一些既有趣而又容易做的研究工作,既不太累,又能分散我心中的苦闷;我既不花钱,又不费力气,观察了这株草又去观察那株草,研究了这种树又去研究另一种树,把它们的特点加以比较,搞清楚它们之间的关系和差异,研究它们的结构,观察这些鲜活的机器的运作。我有时还成功地找出了它们生活的普遍规律和它们之所以有不同结构的原因和目的:这样来研究,我不能不惊诧于天工造物的神奇,并感谢它给予我这么美妙的享受。

同天上的星星一样,植物之所以那样大量地生长在地球上,好像是为了以它们令人愉快的美和奇异吸引人们去研究大自然。星星离我们太远,必须要先有一些基本的知识、仪器、机械和长长的梯子,才能到达它们那里,对它们进行研究。可是植物就生长在地上,生长在我们脚边,可以说一伸手就可以把它们拿在手里。虽说它们的主要部分太小,有时候会被我们的眼睛所忽略,但仪器可以帮助我们去观察它们:观察植物用的仪器操作起来,比观察天象用的仪器容易得多。植物学是一门最适合于疏懒成性的孤独的人研究的学问。他需要的器材,一根针和一个放大镜就够了。他优哉优哉地漫步在田野,看了这种植物又看那种植物;他怀着浓厚的兴趣和好奇心反复观察每一种花。一旦发现了它们机理的规律,他就会获得不用花多少力气就能尝到的乐趣,与花许多力气才能尝到的乐趣是同样的甘美。这种悠闲的研究工作的乐趣,只有在心境平静的情况下,才领略得到;是的,单单有这种乐趣,就足以使人感到生活是多么的幸福和甜蜜了。然而,只要这项研究工作掺杂了功利和虚荣的动机,是为了谋求职位或是著书、教书,采集植物标本的目的是为了当作家或者当教授,这甜美的乐趣就会烟消云散,就会把植物当作满足欲望的工具;在这种情况下,这项研究工作就没有真正的乐趣可言,就不会想到如何增长知识,而只会想到如何炫耀自己;尽管他在树林中转来转去,但其目的,就同登台演戏的目的一样,是为了展示自己,博得他人的赞许。有些人只在实验室里研究植物,或者,顶多也只是到花园中去研究,而不到大自然中去研究;而且总是按照某些学说或方法去研究,结果,争论不休。他们从未发现过任何新的植物,也未对博物学和植物学提出过什么有真正见解的看法;他们互相敌视,彼此嫉妒;植物学著作的著述家之间争名夺利的现象,跟其他科学家完全一样,甚至还有过之。他们改变了这项很有意义的研究工作的性质,把它拿到什么学院或城市里去研究,结果,就像我们的植物园中从外国移来的品种一样,其特性和形状全都改变了。

由于我的情趣与他人大不相同,因此,对我来说,这项研究工作已经成了一种欲罢不能的激情,填补了我心中因其他激情的消失而留下的真空。为了尽可能不与世人接触和不受坏人的伤害,我宁可去爬高山,攀悬崖,深入幽谷和森林。我觉得,我一躲进了林中的树荫之下,别人就见不到我了;这时,我自由自在,心中一片宁静,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敌人,或者说,林中的枝叶可以抵挡他们对我的伤害;好像他们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我甚至认为:既然我不想他们,他们也不会想我。我在这种幻觉中得到了极大的宽慰,以致,只要我的处境、我柔弱的身体和生活条件许可,我就愿意成天沉溺于这种状态。我愈离群索居,便愈感到应当用某种东西来填补这个真空。我不愿意想象或回忆的事物已离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尚未遭人践踏过的土地陈列在我眼前的大自然的产品。到荒无人烟之地去寻找新的植物,其乐趣远远胜过因摆脱了那些迫害我的人而得到的宽慰:到了人迹罕至之地,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宛如到了一个可以躲开他们的仇恨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