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31/46页)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我有一天到陪审官克列克在罗贝拉山上的林场去采集标本的情形。我是单独一个人去的;我在崎岖不平的山坡上,从这座林子走到那座林子,从这块乱石嶙峋之地走到那块乱石嶙峋之地,最后走到一个那么僻静的去处,见到了我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在一片黑松林中生长着许多高高的山毛榉,其中有几棵因枯死而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地堆成一个难以跨越的路障;从这阴森可怕的地方的几个空缺之处望过去,只见到一些凌空壁立的岩石和我只有趴在地上才敢俯览的悬崖。雕鸮、猫头鹰和白尾鹫不时从山中传来它们的叫声,多亏有几只常见的小鸟的鸣啭才缓和了这寂静的恐怖气氛。在这里,我发现七叶石芹、小圆叶花、鸟窠花和几种翅果属植物及其他几种花草:我欣喜若狂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些景物给我的印象是如此的强烈,以致我不知不觉中竟忘记了我此行的目的是来采集标本和观察植物的。我坐在石松和苔藓上开始做起梦来,梦见我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再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迫害了。我在梦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骄傲心;我把我自己和那些发现一个荒岛的大旅行家作了一番比较,怀着喜悦的心情对自己说:毫无疑问,我是第一个穿过崇山峻岭来到此地的人:我几乎把我自己看作是第二个哥伦布了。正当我沉浸在美妙的幻想时,我听见离我不远处有某种我所熟悉的卡嗒卡嗒声。我仔细一听:卡嗒声反复不停,而且越来越多。由于感到吃惊和好奇,我站起身来,通过一处树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我发现:在离我刚才还以为是第一个来客的地方仅二三十步之远的峡谷里有一家制袜厂。

我很难描述我当时对这一发现所感到的既感动又矛盾的心情。我开头的第一个感觉是高兴,因为我刚才还以为此地只有我单独一个人,而现在却发现我身边有许多人。然而这一快乐的感觉转瞬之间就像闪电似地从我心中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难过心情,感觉到在这深山老林的山洞中也难以逃脱那些迫害我的人的魔掌。我敢断定:在这家制袜厂里说不定就至少有两三个人参与了蒙莫兰牧师迫害我的阴谋,被这位牧师事先派在这里等我。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心中暗自好笑,感觉到我这种想法也未免太幼稚可笑了,何况事实上我过去也的确曾吃过这种想法的苦头。

不过,谁能料到在这山间的峡谷中会有一个制袜厂呢!?在世界上,只有瑞士人能把这蛮荒的大自然和人的工艺结合在一起。整个瑞士可以说是一个大城市;它那比巴黎圣安托万街还宽还长的街往往被几座山分成好几段,街的两旁都种有树木,街上零零星星的房屋之间还夹杂有英国式的花园。谈到这里,我又想起不久前迪佩鲁、德舍尼、庇里上校、克列克陪审官和我一起到沙斯龙山去采集标本的情形。我们站在山顶上可以一眼就看到七个湖;有人告诉我们说,在这山上只有一户人家;要是那人不说那家人是开书店的,而且在这一带很有名气,生意不错,我们怎么也猜不出来他是干这种职业的。我觉得,在这类事情中,只要举出一件为例,就比旅行家对瑞士的描写更能帮助我们了解这个国家。

另外还有一件类似的事情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这个与其他民族大不相同的瑞士人民。我在格勒诺布尔那段期间【75】,常常和圣波维埃律师到城外去采集植物标本;其实,他并不懂得也不怎么喜欢植物学,他之所以跟我一起去,是因为他自告奋勇当我的贴身保镖。有一天,我们沿着伊塞尔河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块有许多刺柳树的地方;我发现树上的果子有些已经成熟。我出于好奇之心,想尝一尝它们的味道。我发现它们有一点可口的酸甜味,于是就大吃起来,而圣波维埃先生站在我身边,既不像我这样大吃果子,也不说一句话。这时,他的一个朋友突然出现,看见我在吃果子,便问我:“喂!先生,你在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果子是有毒的吗?”我一听这话便惊叫道:“这种果子是有毒的!”“是呀!”他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所以谁也不吃它。”我两只眼睛盯着圣波维埃先生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用很恭敬的语气回答道:“唉!先生,我可不敢这么冒冒失失扫你的兴。”对于他这种多菲内省人特有的谦逊,我只好付之一笑,不再继续吃刺柳果了。我过去认为,现在依然认为,凡是吃起来可口的大自然的产品,都无害于身体,只要吃得不过多,就没有多大妨碍。不过,我承认,那天我吃了那种果子之后,的确有点儿担心我的健康,好在我没有害怕中毒的心情:我照样吃得很好,睡得很香,尽管头天吃了一二十个那种可怕的果子,第二天我仍然健健康康地按时起床;后来我听格勒诺布尔城里的人说,这种果子只要吃一点点,就会把人毒倒。这件事情,我感到是如此之有趣,以致我后来每一想起,便不禁对圣波维埃律师那种奇怪的谨慎态度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