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33/46页)
厄运迫使我们不能不这样反思我们自己;也许正是要反躬自问,所以大多数人才感到不幸的命运是难以承受的。至于我这个只责怪自己过错的人,我不怨别的,只怨我自己软弱无能,因而得以自己安慰自己,因为,蓄意为恶之心,我是从来没有产生过的。
除非是傻子,否则怎么能面对我的处境而不觉察它已经按照他们【76】的心意变得十分可怕,怎么能不伤心绝望而一蹶不振呢?然而我绝不会这样;尽管我是一个易动感情的人,但我不会因此便如此消沉;我静静地观察它,而丝毫不受它的影响:我既不和他们斗争,也不折磨我自己;对他人无不望而生畏的这种境遇,我漠然视之,毫不理会。
我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当我第一次对他们早就策划而我毫无觉察的阴谋感到怀疑时,我并不是心平气和地对待的。对这一新的发现,我大吃一惊。他们卑鄙的手段和背叛友人的行径,一下子把我弄得手足无措。哪一个心地单纯的人会对这样一种痛苦早有思想准备呢?只有那些罪有应得的人才能预料及此。我掉进他们在我脚下挖掘的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因此,我对他们愤怒之极,鄙视之极,然而也把我自己搞得心乱如麻。我头脑昏沉,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在他们使我陷入的可怕的黑暗中,我找不到一丝指引我的微光,抓不住任何一种可以支撑我的东西:我愈挣扎,便愈陷入绝境。
在这么可怕的处境中,怎么能生活得又快乐又心里很踏实呢?尽管我现在还依然处于这种境地,而且比以往陷得更深,但我还是安然无事,心中十分宁静。我感到好笑的是:那些迫害我的人没完没了地自寻烦恼,自找苦吃,而我却怡然自得,忙于种植花草,忙于精挑细选地整理我的标本和其他一些好玩的事情: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他们。
这一转变是怎样产生的呢?当然是不知不觉地产生的。第一次遭到的打击是很可怕的。我自信我是值得人们敬重和爱戴的人,我得到了我应得的荣誉和赞扬,然而突然在转眼之间就被人们看作是世上从未有过的可怕的魔鬼。我发现整整一代人都迷惑于这种奇怪的论调;他们不向我作任何解释,还恬不知耻地乱说一气。我左思右想,怎么也搞不清楚这一突然的奇怪变化的原因。我拼命辩解,但反而愈辩解就愈使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我想用强迫的手段逼那些迫害我的人向我说个明白,但他们三缄其口,置之不理。经过一段毫无成效的努力之后,我不得不停下来歇一口气,进行休整。我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心想,如此荒唐的偏见,如此愚蠢的胡言乱语,是不会赢得全人类的赞同的。总有一些有头脑的人不会轻信他们的谎言,总有一些公正的人对他们的这种伎俩和背叛行径嗤之以鼻。只要我去寻找,我也许终究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如果我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人,我就会把他们搞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然而,我枉自寻找了一阵,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同伙,无一例外,而且一旦听信了他们的话,便死不回头,因此,我认为,在未揭穿这个谜以前,我也许早就被他们孤立和排斥我的手段折磨死了。
正是处在这么可怕的境地中,经过很长一段忧伤和苦闷的时期之后,我不仅没有产生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绝望情绪,反而重新恢复了我头脑的清醒、心灵的安宁和幸福的感觉,因为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使我愉快地回想起头一天的乐趣:我不希望别的,我希望每一个明天都是如此。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原因何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学会了毫无怨言地忍受这必然的枷锁。正是由于我过去力图依靠的千百种事物都相继化为乌有,弄得我孤零零地孑然一身,我才重新恢复了我正常的状态。尽管我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但我依然能保持平衡,因为我不依靠任何其他的东西,我只依靠我自己。
当我拍案而起,奋力与人们的种种议论进行抗争时,我依然是戴着他们给我的枷锁而不自知的。一个人总是想赢得他所喜欢的人的敬重的;我一向对人们抱有好感,或者,至少是对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抱有好感,因此,他们对我的评论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我经常发现,公众的舆论是公正的,不过我没有觉察到这种公正是偶然产生的结果,因为他们的看法是来自他们的激情或偏见,而他们的激情或偏见的本身,又是他们的看法的产物。因此,即使他们的看法是正确的,他们的正确看法也往往是立足于一个错误的原则上的,比如,他们在某件事情上表扬一个人的功绩,但他们的表扬不是出自公正的评价,而是为了装出一副没有片面性的样子,以便在别的事情上大肆攻击这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