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35/46页)
这种心态,使我走出了我一生中所遇到的各种逆境,顺着我天生的大大咧咧、一切听其自然的秉性行事,从而使我生活得几乎同我走运之时同样充实。只有在看到曾经使我痛苦的事物时,我才有短暂的不安,除此以外,我的天性要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的心充满了它生来就适合的感情,我要和我想象中的人一起分享,因为,正是他们使我产生了这种感情,所以他们也将像真实存在的人那样,和我一起共同享受。尽管他们是我想象中的人,但我觉得他们的确是存在的;我既不怕他们背叛我,也不怕他们抛弃我。我的痛苦存在一天,他们也存在一天,只要他们能使我忘记我的痛苦就行了。
这一切,使我又回到了我生来就应当享受的幸福生活之中。在我一生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或者,做有教育意义的甚至是我非常喜欢做的有趣的事情;或者和我按照我的心意想象出来的孩子们在一起,分享他们的童趣;或者我单独一个人自得其乐,享受我认为我应当享受的幸福。在这样的生活中,一切都听从自爱心的支配,而不听从自负之心的指挥。这样,我在他们当中就再也不可怜巴巴的受他们虚情假意的愚弄和花言巧语的欺骗,更不会受他们险恶用心的毒害。当然,不论我怎么注意,自负之心还是要产生它的影响的。当我透过他们拙劣的伪装看出了他们的仇恨和敌意而感到心碎时,又加上被当作是这么一个傻子,因而在心碎之外又增加一分幼稚的气恼:这幼稚的气恼便是愚蠢的自负之心的产物;尽管我知道它是愚蠢的,但无法加以克服。为了和人们向我投来的侮辱和嘲笑的目光相抗衡,我所做的努力是巨大的:我曾成百次故意漫步在公共场所和人潮拥挤的街区,唯一的目的就是在锻炼自己要经受得起那些冷嘲热讽的考验。但是,我不仅没有达到目的,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反而被我这一番白费劲的努力弄得与从前一样容易激动、伤心和愤怒。
不论做什么事情,我这个人都容易受我的感官的支配,使我难以抵抗它们对我的影响。任何一件事物一旦对我的感官产生了作用,就会不断影响我的心。不过,这种转瞬即逝的短暂感受,是只有在引起这种感受的事物存在的时候才会产生。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当然会使我受到强烈的震动;但是,只要他一走开,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我不看见他,我就不再去想他;我既不考虑他将对我怎么样,也不考虑我该怎样对他。凡是我目前没有感觉到的痛苦,都不可能以任何方式影响我;任何一个迫害我的人,只要我没有看见他,他在我心中就等于零。我已觉察到我这种想法会使那些迫害我的人得到许多好处。让他们想怎么支配我的命运,就怎么支配吧。我宁可不加抵抗地让他们折磨我,也不愿意为了不受他们的打击而让他们在我心中占一席之地。
我的感官对我的心所产生的这种作用,是造成我一生苦难的唯一原因。在我不见任何人的日子里,我就不会考虑我的命运的结局,我就不去想它,也不感觉到什么痛苦;我不分心,不遇到什么麻烦,因此我感到非常快乐,十分满意。不过,我还是很难逃脱某些明显的故意刺激:即使我尽量克制,但是,只要看见一道恶毒的目光,听到一句风言风语的话,遇见一个心存恶意的人,还是会使我激动不已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唯一能采取的办法是:赶快把它忘掉,赶快逃走。我心中不快的感觉将随着引起这种感觉的事物的消失而消失。只要是我单独一个人,我便立刻恢复了心灵的宁静。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使我不安的话,那就是害怕在我经过的路上又遇见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我感到为难的,就是这一点,然而,恰恰是这一点严重影响了我快乐的心情。我住在巴黎市中心;我一出家门就巴不得身处乡村和僻静之地,然而我要走那么远的路才能舒舒服服地呼吸新鲜空气,因此,可想而知,我在路上必然会遇见许许多多令人不痛快的事情:在找到我所寻求的掩蔽所之前,有半天时间就是在这种难过的心情中过去了。如果我能平平安安地走完到城外去的这段路,那就是万幸了。在逃脱了那帮坏人的跟踪之后,我心里的感受真是痛快极了:我一到了绿树成荫的地方,就感到仿佛是进入了人间天堂,一下子就觉得我是人类当中最幸福的人。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短暂的得意时期,今天使我感到如此美妙的孤身一人的散步,在当时却使我觉得索然无味,十分无聊。那时,我住在一位友人的乡村别墅里,在我需要到户外活动和呼吸新鲜空气时,我往往是像小偷似地、一个人悄悄出去,到公园和田间散步,从未领略过今天这样沁人心脾的宁静。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在沙龙里产生的幻想,搅得我心里不得安宁;虚妄的自负之心和上流社会的喧嚣紧紧地跟随着我,使出现在我眼前的小树林的清新变成一片萧索的景象,扰乱了我隐遁生活中的安宁。尽管我逃进了树林深处,也是枉然;到处都有一群不速之客来纠缠我,使我无法接近大自然。只是后来在完全摆脱了试图在上流社会中厮混的欲望和他们令我生厌的频频纠缠之后,我才又享受到大自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