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36/46页)

由于我认识到:要想控制这不由自主的天性的冲动是不可能的,我便不再花力气去阻遏它们。每受到一次他们对我的伤害,我便让我的血液沸腾,怒形于色:我听其自然,让这种非我的力量所能阻止和延缓的冲动完全爆发出来;我只是尽可能不让它们继续发展,以免产生什么不良的后果。愤怒的目光、恼恨的脸色、四肢的颤抖和心跳气喘,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生理冲动的现象,而不是理性推理的结果。听其自然,让天性冲动之后,我们是可以恢复头脑的清醒,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我曾经花许多时间,试图朝这个方面努力,但都没有成功,只是到了现在,才稍见成效。我再也不白费力气去抵抗,我等待着克服它们的时机的到来;那时候,让我的理性发挥作用,因为,它是只有在能为人听从的时候才说话的。唉,我怎么能这样说呢!?等我的理性发话?如果我把这一胜利算作是它的功劳,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它不曾发挥过什么作用嘛。实际上,这一切都来自于我变化不定的性情: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它就心绪不宁,激动不已;等风一吹过,它又恢复了平静。使我火冒三丈,心乱如麻的,是我易冲动的性情;而使我不闻不问,心静如水的,是我一贯疏懒的性情。我行事完全听从一时的冲动的驱使;任何一种冲动都会引起我强烈而短暂的反应:冲动一停止,我的反应也随之停止;无论何种感受,都不会在我心中永久停留。无论命运怎么变化,也不论人们玩弄什么阴谋,对于这样一种性情的人都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如果想使我痛苦的心情持续长久,就必须时时改变它使我产生的感受:只要这当中一有间断,无论间断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它都足以使我恢复头脑的清醒。只要他们能影响我的感官,我就会成为他们所希望的那种人;反之,只要他们对我的感官稍有瞬间的松弛,我就又重新恢复大自然所希望的那个样子:这才是我永恒不变的常态;无论人们对我做些什么,也不论命运如何变化,我都能享受到我生来就应当享受的幸福。这种状态,我已经在另一篇记述我散步的情形的文字【77】中描写过了;对我来说,这种状态是如此之适合我的心意,以致使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它能永久持续,不要受任何事物的干扰。人们过去对我造成的伤害,对我是不会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的,然而,对于他们今后可能对我造成的伤害,我还是很担忧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今后再也没有什么新的手段可以长期影响我的心情了。对于他们布置的圈套,我心中暗自好笑;我自得其乐,根本就不理睬他们。【78】

第九次散步

幸福是一种永恒的状态;世上之呈现这种状态,看来,似乎不是为人类而安排的。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在持续不断地运动,是不允许任何事物保持一个固定的形态的。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我们自己也在变化。谁也不敢保证他明天还依然喜欢他今天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们为今生制定幸福计划,那是白制定的。我们要尽情享受心灵的满足;我们要当心,切莫由于我们的过错,放走了这种满足而不享受。我们不可做什么计划想把它拴住,因为这种计划纯粹是一厢情愿的。幸福的人,我见得不多,也可能一个也没有见到过。不过,我倒是常常见到一些心满意足的人。在所有一切打动我心的事情中,这是最使我满意的事情。

我认为,这是感知力对我内心的情感自然产生的结果。幸福没有挂在外部的标志,要认识它,就需要仔细观察幸福的人的心。一个人的心满意足的心情,是可以从他的眼神、举止、声调和步态上看出来的,似乎是能够传递给看到这些表情的人的。还有什么享受比观看一个国家的人民欢度节日的情景更令人陶醉的呢?人们喜气洋洋地沉浸在快乐的气氛里,尽管这快乐的心情转瞬就消逝在生活的迷雾中。

三天前,P先生【79】来看我。他特别热心,硬要把达朗贝尔先生为热奥芙兰夫人写的悼词念给我听。还未开念,P先生就放声大笑,对悼词中的可笑的新词儿和风趣的句子笑了好长一阵时间。接着,他开始朗读,边读边笑。我一本正经地听,想用这种表情使他恢复镇静。他见我始终不跟他一起笑,只好收住了笑声。悼词中文字最长和用词最雕琢的段落,是讲热奥芙兰夫人如何喜欢看孩子们玩和如何与孩子们谈话。悼词的作者说得不错,他说这种心情是天性善良的明证。但他并没有到此为止。他硬说所有一切不这样喜欢孩子的人的天性都是坏的,说这种人的心眼儿是坏的,甚至公然说:如果人们去问那些被处以绞刑或车裂刑的人,问他们爱不爱孩子,他们个个都将回答说他们从来没有爱过孩子。这么武断的说法出现在悼词里,其用意就很奇怪了。就假定他的话全对,那也不应当在这种场合说,这岂不是在用犯人和坏人的形象来糟践他们对一个可敬的妇女的悼词吗?我当然一听就明白作者采用这种卑鄙的指桑骂槐的手法的动机的。因此,等P先生一念完,把悼词中我觉得写得好的地方打上记号以后,我说:作者在写这篇东西的时候,他心中的友谊是不如仇恨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