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38/46页)

我还有另外一个难处,使我目前更需要远离孩子们。自从我遭遇不幸以后,尽管我看见他们时我心中还依然是那么高兴,但我和他们再也不那么亲昵了。孩子们是不喜欢老年人的,他们认为身体衰败的样子是很难看的。我看见他们讨厌我的样子,我心里就难过;我宁可不去爱抚他们,也不愿意让他们感到为难或厌烦。这种想法,只有真正有爱心的人才有,而我们的那些男博士和女博士是一个也没有的。热奥芙兰夫人就不在乎孩子们是否愿意和她在一起,只要她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就行了。对我来说,这种乐趣比没有还糟糕,因为,只要孩子们不和我一起分享,这种乐趣就会产生相反的作用。就我的境况和年龄来说,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一个儿童小小的心和我的心一起欢乐了。如果这种机会还有的话,这愈来愈少有的乐趣,将使我感到比以往更加欢乐。那天上午,我高高兴兴地抚摸苏士瓦的两个小男孩时,就有这种感受,推究其原因,不是由于那个领他们来的保姆没有让我十分为难,也不是由于我没有感到必须当着她的面和孩子们聊天,而是由于那两个孩子在我这里一直是那么的欢欢喜喜,对我没有露出半点不高兴和讨厌我的样子。

唉!如果我还有机会享受来自一颗心的爱,哪怕是一个穿开裆裤的儿童的心的爱;如果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常常看到一个人的眼睛流露出与我同在一起的(或至少是由我引起的)快乐与满意,那么,这短暂而甜蜜的快乐和满意将减轻我心中多少忧伤和痛苦?唉!我也就用不着到动物中间去寻找我今后在人类当中再也见不到的亲善的目光了。这一点,我根据为数虽少但在我记忆中很珍贵的事例就可看出来。我现在就举一个例子;这个例子,要是谈别的事情,我也许会想不起来的。它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正好可用来衬托我的苦难。两年前,我有一次到“新法西咖啡馆”附近去散步。我走了很远很远,然后往左拐,想绕着蒙马特山转一圈。于是我穿过克里尼扬古村。我心不在焉地一边走一边沉思,没有注意我周围的情形。突然,我觉得有人抱着我的两个膝盖。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孩。他使劲抱住我的膝盖,两只眼睛望着我;他的目光之亲切,简直是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我亲生的孩子这样看我就好了。我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我心里快活极了,接连把他亲吻了好几下,然后,我把他放下,继续往前走。我一边走一边觉得我似乎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往回走。我后悔不该那么匆匆忙忙就离开了那个孩子,我觉得在他那原因不明的动作中似乎有一种不可忽视的愿望。于是,我按原路往回跑,跑到那个孩子跟前,再次抱起他。此时,正好有一个小贩从那里经过,我便给小孩几个铜子,让他去买几块夹肉面包,接着,我想方设法逗他说话。我问他的父亲在哪里,他用手指着一个正在箍桶的人。当我正要放下孩子,去和那个桶匠谈话时,我发现一个面貌难看的人抢步走到我的前面,看来他是人们派来跟踪我的密探之一。当那个人对着孩子的耳朵说话时,我发现那个桶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没有一点儿友好的表示。这一下,我的心立刻紧张起来,赶快离开那个桶匠和他的儿子。我走得比我回来时的速度快得多。我的心情全变了,慌慌张张,心里很不好受。

此后,这种感觉又常常在我心中重复出现。我又到克里尼扬古去过几次,想再见到那个小孩,但始终没有见到,没有见到他,也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因此,那次见面和其他偶尔打动我心的事情一样,只给我留下一个既高兴又难过的回忆。

凡事皆有所失必有所得。虽说我的欢乐是很少的和短暂的,但只要欢乐到来了,我就尽情享受,而且享受得非常亲切和非常甜蜜。我经常把它们加以回味,也就是说,把我心中的记忆加以反刍,细细咀嚼。不论它们是多么稀少,只要它们是纯洁的,没有掺杂其他的东西,我就觉得比我在诸事顺遂命运亨通时候享受的欢乐更甘美。一个人在极度穷困时,只要稍为有一点儿钱就满足了:一个叫花子只要得到一个大铜子儿,他高兴的劲儿远远胜过一个富翁得到一袋子黄金。人们也许认为,我把那次在慌慌张张生怕人家跟踪的情况下得到的一点点儿欢乐还记在心里,是很可笑的。类似的事情在四五年前又遇到过一次,每一回忆,无不十分高兴,感到自己从中得到了极大的裨益。

有一个星期天,我和我的妻子到马约门去吃饭,吃完饭后,我们穿过布洛涅森林,一直走到穆耶特,我们坐在一块有树荫的草地上,打算等太阳下去后,从帕西街慢慢走回家。这时,有二十多个小女孩子,由一个修女模样的人领着走过来,有的坐下,有的就在离我们相当近的地方玩耍。正在她们玩的时候,一个沿街叫卖蛋糕的人手里拿着小鼓和一个转盘【82】经过这里。我看见女孩子们眼睛都直盯盯地瞧着蛋糕;其中两三个女孩子好像身上带有几文钱,她们要求领队的人允许她们去玩转盘。在那个领队的人犹豫不决并和女孩子们嚷嚷的时候,我把卖蛋糕的人叫过来,我对他说:“你让这些女孩子每人玩一次,钱由我付”。我这句话马上在女孩子中传开了。单单看她们的高兴的样子,就是把我钱包里的钱都花光了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