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40/46页)
当我对我在各种情况下领略到的快乐进行思考时,我发现,这种快乐的产生,来源于自己所做的善行少,而更多的是因为我看到了许多高高兴兴的面孔。对我来说,这种状态有一股魅力。不过,尽管这种魅力深入了我的心,但在我看来,它似乎唯一无二地是来自于感官的感受;如果我感觉不到令人满足的欢乐感,我认为,我对欢乐的享受就不完全。在我看来,娱乐之事是无私的,我本人是否参与其事,没多大关系。在人民大众过节时,哪里有欢乐的面孔可看,我就到哪里去。然而,这种情况在法国往往看不到。自以为很快乐的法国人,在玩的时候很少有这种快乐的表情。从前,我常到城郊的小酒馆去看那些普通老百姓跳舞。他们的舞跳得死气沉沉,十分单调;姿势也很呆板,显得很笨。我走出酒馆的时候,不但不快乐,反而感到很不舒服。然而在日内瓦,在瑞士,跳舞的人笑声始终不断,甚至笑得前俯后仰,好像发了疯,一切都像过节那样满意,那样快乐,既看不到忧郁的面孔,也看不到奢侈豪华的排场,大家的心里都充满了幸福、团结与祥和的感情。在天真无邪的欢乐中,素不相识的人也互相攀谈、互相拥抱、互相邀请一起去参加节日音乐会。至于我本人,为了领略节日的快乐,我倒不必去和他们一起跳舞或听音乐,我只须看他们玩就行了;我在旁边看,也分享到了他们的快乐。在那么多笑容满面的人中,我敢肯定:没有一个人的心比我的心更高兴。
上面讲的,尽管只是感官感觉的快乐,但它当然也包含有道德的因素在内。以我为例,就可以说明这一点:如果我发现满脸笑容的人是坏人时,我就明白,他们的笑容是表明他们的坏心得到了满足,因此,我看了非但不快乐,反而不高兴,感到难过和厌恶。只有天真无邪的快乐,才是唯一能打动我心的快乐,而折磨他人或拿他人开心的快乐,我对之是十分厌恶和痛心的,即使事情与我毫无关系,我也恨之入骨,因为这种快乐的出发点,与前一种快乐的出发点截然不同;尽管两者同样是快乐,但它们对别人和对我的内心产生的影响是完全两样的。
我对他人的痛苦和忧愁的感受是如此之敏锐,以至一见到这种情形,就不能不感同身受,心情之激动,非言语所能形容。我的想象力使我把自己想象成为那个受痛苦的人,而且,我难过的程度往往还超过他本人。一看到他人不满意的表情,我就受不了,尤其是当我感觉到他人不满之事与我有关时,我就更难受了。从前,我曾糊里糊涂地到有钱人家去串门。这些富人家中的仆人总要让我为他们主人对我的款待付出高昂的代价,因为,他们虽在侍候我,但又做出不愿意的样子。看见他们满腹牢骚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只好赏他们几个埃居;前前后后我一共赏了他们多少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对于敏感的事情,我极易冲动;尤其是对于欢乐或痛苦,对于善意或恶意,更易冲动。我被这些形之于外的现象左右得无法可施的时候,就只好逃之夭夭。一个陌生人只要做一个表情、一个姿势或使一个眼色,就足以扰乱我快乐的情绪或安慰我的痛苦。只有在我单独一人的时候,我才属于我。除此以外,我就会被我周围的人随便愚弄,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从前,我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很快活,我在人们的眼睛中看到的全是善意,最坏也只不过是不认识我的人不理睬我而已。可是如今,人们既不惜力气硬要把我的脸指给大家看,又不怕花工夫硬要给我的天性披上伪装。我一走到街上,看到的尽是些令人心酸的事情,因此,我只好赶快跑到乡下。我一看到碧绿的田野,我就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所以,如果说我爱孤独的话,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我在人们的面孔上看到的全是敌意,而大自然对我却始终是笑脸相迎。
不过,我还是得承认,和人们一起生活是有乐趣的,只要我的脸不被他们认出来。然而,这一点点乐趣,人们也是很少让我享受的。几年以前,我喜欢到乡村去,看农夫们一早起来修理农具,看农妇们和她们的孩子一起在家门口玩。这种情景,有一种我难以描述的打动我的心的力量。我有时候伫立观看那些忠厚的人们做这种活儿,不由得感动得叹息,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息。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出我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愿意让我看。不过,在我经过他们面前时,我一看到他们的脸色有变,看到他们注视我的神情,我就明白他们是在想办法要把我这个来意不明的人赶走。这种事情,我在巴黎残废军人院还遇见过一次,而且对方表现的不悦之色更为明显。这座宏伟的建筑物,我一直非常喜欢;我每次看见那些善良的老军人,心情都非常激动,对他们表示敬意,认为他们个个都可以像斯巴达的老军人那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