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8/46页)
我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我童年时候所受的教育养成的,现在,经过一生的坎坷,我的这种想法是更加强烈了,可以说它贯穿了我的一生,使我时时都比别人更有兴趣和更细致地研究我的天性和我人生的目的。我发现,有许多人比我更善于条分缕析地进行哲学思辨,但是,他们的那一套哲学可以说与他们自己毫无关系。他们每个人都想显示自己比别人高明,因此,他们像观察某种稀奇的机器似地去研究,想了解宇宙是怎样安排的。他们也研究人的天性,其目的,是为了将其作为夸夸其谈的谈资,而不是为了对人的天性获得真知;他们高谈阔论,为的是教训别人,而不是为了吐露他们的心声。他们当中有几个人一心想写一本书——不论什么样的书,只要有人拍手叫好就行,而在书写好和印刷以后,他们就对书的内容不再关心;如果不是为了让别人夸他们的书,或者在别人批评时为自己的书进行辩护,他们便对书的命运不再过问:既不从他人的批评中吸取教训,也不对书中的内容是对还是错担负责任,只要不遭到驳斥就算完事【22】。至于我,我研究的目的,是为了认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教训别人。我始终认为,在教育他人之前,必须首先对自己有一个充分的认识;我这一生在人们当中进行的种种研究,几乎没有一种是不能像我今天这样准备把我的余生孤孤单单地幽禁在一个荒岛上进行的。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其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信心;在一切不涉及自然的第一需要的事物中,我们的舆论是我们行为的准则。根据这个原则(我始终遵循这个原则)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如何把我的一生用来探讨它的真正的目的;我不久就感到庆幸的是,尽管我的天资不高,但它巧妙地指导了我在这个社会中的行动,使我发现:我本来就不该在这个世界上追求这个目的。
我出生在一个崇尚美德和笃信宗教的家庭,后来在一个既聪慧又虔诚的牧师的家中健康地成长。我在童稚之年就受到了许多宗教教义和嘉言隽语的熏陶;尽管有些人说它们是偏见,但我至今仍铭记在心,从未忘怀。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由着我的性子行事【23】;后来,在他人的善言诱导下【24】,在虚荣心的唆使、幻想的诱骗和生活的逼迫下,我改宗了天主教,然而我心里始终是一个基督教教徒。此后,由于久而久之的习惯,我的心对新的宗教还真的产生了诚挚的感情。华伦夫人对我的教导和示范作用,使我的这种感情愈来愈巩固。我如花似锦的少年时期是在乡村的宁静环境中度过的;乡村的宁静和我贪读好书的癖好,加强了我对真挚感情的天然倾向,使我变得几乎像费讷龙【25】一样虔诚。在寂静的环境中的思考,对大自然的研究和对宇宙的观察,这一切,使一个孤独的人不断向造物主祈求引导,并怀着不安的心情探索他看到的一切事物的结局和他所感受到的种种心情的起因。在我的命运再次把我投入社会的激流以后【26】,我就没有发现过任何一样能使我的心感到片刻欣喜的事情。我对往昔悠闲度日的乐趣,一直眷恋不已,因而对一切能获得财富和荣誉的事情都不感兴趣,甚至感到厌烦。然而,由于我对我追求的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因此我心中的奢望不多,而感到有所得的时候,那就更少了。甚至在我的命运微露曙光之时,我也感到:即使在得到了我所追求的东西的时候,我也没有发现我一心向往但又无明确目的的幸福。因此,早在那些使我成为这个社会的另类人物的不幸事件到来之前,这一切已经让我心灰意冷,对这个社会日益疏远了。在我年满四十岁以前【27】,我一直漂荡在贫穷和富有、正道和歧途之间;不过,尽管我有许多恶习,但却无半点邪念;我随遇而安,在生活中并不奉行什么从我的理性中产生的原则。对于我应尽的本分,我虽不抱轻视的态度,但并不十分关心,而更多的时候对它们缺乏正确的认识。
在我还是一个青年人的时候,我就把年满四十这一年定为终点;到了这个终点,我为了跻身上流社会而做的种种努力以及为实现胸中的抱负而具有的一切理想,都通通宣告结束。决心一下,我便从年届四旬之时起,无论我身处何种境地,我都不再为了走出那种境地而斗争,我要把我的余年用来悠闲度日,绝不为未来如何而操心。我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开始执行我的计划,尽管那时候我的命运似乎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样子,但我还是决心放弃,不仅无怨无悔,而且打心眼里还十分高兴。在摆脱了种种诱惑和幻想之后,我成天懒懒散散,无忧无虑,心灵十分宁静——这是我最喜欢的乐趣,它最适合我一生的天性。我离开了这个社会与它的一切喧嚣和浮华,我抛弃了一切装饰品,我不戴佩剑,不戴时表,不穿白色长袜,不戴镀金饰物,不戴头饰,只戴一顶简简单单的假发,穿一件宽大的粗昵衣服,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把一切贪图名利的思想从我心中通通驱除,(这是我离开社会之后的一大成就)我放弃了根本就不适合于我担当的职位【28】,开始替人抄写乐谱,按页数收费谋生:这个工作,我干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