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第21/33页)

为了铺叙我要说的话,就需要创造一种和我的计划同样新颖的语言。我的思想感情是如此之头绪纷繁,既多且杂,前后不一,而且,有时候是那样的卑鄙,有时候又是那样的高尚,以致搅得我心潮起伏,无有宁时。要理顺这样的思想感情,条分缕析地加以铺叙,请问:该采取什么笔调?该采用什么文体?哪些无足轻重和穷愁潦倒的事是用不着讲的?对于有些令人恶心的、不干不净的、幼稚的和可笑的事情,其细节我该讲到什么程度,才能顺着我心中秘密的思路把它们讲清楚?应如何行文才能把每一种在我心中刻下痕迹的事情第一次进入我心的情形描述得明明白白?当我讲到那些我一提起来就脸红的事情时,我知道,心狠的人一定会把我对厚颜无耻的事情的叙述看作是丢尽了脸,是经过了痛苦的思虑才迫不得已承认的。其实,我是该承认的,就一定承认,否则,我就会乔装打扮,给自己披上伪装,因为,如果我对某些事情避而不谈,人们就无所依据来了解我。要揭开我的真面目,就一切要有根有据,就要全面叙述我的性格,使之成为一个整体;我这一生恰恰是需要经过各种各样的环境,才能把我铸造成一个这么奇特的人。

如果我也像别人那样细心推敲,字斟句酌地写这本书,我就不会自己揭露自己,而要涂脂抹粉,美化自己。我这个话指的是我的画像,而不是我的书。我将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工作,不需要什么其他的技巧,只严格按照我的线条画就行了。我画什么东西,就采用什么风格,我绝不勉强非要前后的笔调一致不可。我兴头来了,高兴用什么笔调就用什么笔调;只要心情一变,我就毫不迟疑地改换笔调。我对一件事情是怎样感觉就怎样讲,有什么看法就说什么看法,既不搜索枯肠,也不羞于启齿,更不怕人家说我杂七杂八什么话都讲。我既回忆过去的往事,也同时谈我目前的感想,这样着手,就等于是把我的内心描画了两次,也就是说,既叙述了事情发生时的情形,又道出了我写作时的心境。我行文不讲究匀称,完全听其自然,有时候紧凑,有时候松散;有时候措辞斟酌,有时候措辞又欠考虑;有时严肃,有时诙谐。此种写法,正是我一生历史的反映。总之,不论此书用什么手法写,它本身的目的就决定了它是哲学家们难得的一本好书;我再说一遍:它是人们研究人心时的一本参考书,而且是当今唯一的一本参考书。

关于我将本着什么样的精神描述我这一生,以及读者应本着什么样的精神看我的书和用我的书,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有几个人,由于我与他们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在谈到他们时,我不得不像谈我自己一样地敞开心扉谈。不这样做,就无法使人们更好地认识我,也无法更好地认识他们。有些事情,谁也不能指望我会避而不谈;如果我保持缄默的话,就会损害我应当讲述的真情,所以谁也休想我会避而不谈它们。对于别人,我也许会笔下留情,少写几句,但对于我自己,我绝不姑息,一定要讲个一清二楚。我之所以决定在我活着的时候不出版这本书,是出于我对我的敌人的尊敬,而不是因为我的计划出了什么问题。我还采取了可靠的措施,以便只有在书中所讲的事情,由于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与谁也没有关系的时候才发表。我将把这本书交给最可靠的人保存,不让任何人随便加以利用。就我来说,此书如果在我活着的时候出版的话,我也许会吃点儿苦头。本来是尊敬我的人如果看了我的书以后就瞧不起我的话,我也不在乎。我将在书中讲述我的一些丑事;对于这些丑事,我恨都恨不完,所以我不会加以辩解。我要讲我心中的秘密,我要极其真诚地向人们忏悔。为了保护我的名誉而吃点苦,那也是应该的。至于公众将怎么说,人们将如何严厉地评论我,我早有思想准备;无论人们说什么,我都认了。现在,让每一个读者都仿照我这样做,也像我这样反省,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扪心自问,看他敢不敢说:“我比这个人好。”

朗贝尔西埃小姐像母亲那样照料我们,因此,她也行使母亲的权威。她凭借这一点,有时候就像惩罚孩子那样惩罚我们。开头,我怕她的惩罚,比怕死还怕得厉害,及至挨她几次打以后,就觉得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尽管我从来不故意惹她打我或骂我,但我不但不怕,反而巴不得被她打一顿才好。温柔的朗贝尔西埃小姐后来发现了她对我们的惩罚没有达到她的目的,便宣布再也不打我们了;她说她打我们,实在太累,所以再也不打了。我看见她说话算数,反而感到有点儿遗憾,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