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知青(第12/31页)

所以,除却大学不作分析,初中高中红卫兵们的劣迹,主要发生在“老三届”中,“新三届”的同代人,显然比较冤枉地受了红卫兵狼藉名声的牵连,其大多数当予以平反。

在“老三届”中,以我的初中母校哈尔滨二十九中为例,略作回顾,便见分晓。我所在的初三九班,共有五十四名学生,仅一人在某次批判会上打过某位教俄语的男老师一次,另有一二人参加过抄家。因为他们在班里是太少数,所以我的记忆很深刻。打过老师的那名同学,当年是我们一些关系较好的同学之一。而且,正因为关系较好,又因为那次批判会是本班级范围内的一次极小型批判会,所以才有人敢于公开制止。当然,公开而严厉制止的,是我和另外几个他的朋友。事后我们都很生他的气,数日内不愿理他,并且告知了他母亲。他母亲又将他狠狠训了一顿。近几年我回哈市,与初中老同学相聚时,共同忆起当年事,他们都不免地自言惭愧。我们全校三个初中年级共一千二百余名学生,屈指算来,当年有过凌辱师长打骂师长劣迹的,组织过参加过抄家的,最多不超三十人。而且,几乎一向是他们。他们中有平素的好学生,也有名声不太好的学生。好学生,唯恐被视为旧教育路线的“黑苗子”,故“决裂”特别彻底,表现特别激烈。希望通过“造反”,校正自己的形象,重新获得“无产阶级教育路线”对自己的好印象,依然是“苗子”。至于那些名声不太好的学生当年的真实想法,据我分析不外乎三种:一、投机。过去我不是好学生,现在好与不好的标准不同了,甚至截然相反了,我终于可以也是好学生了吧?不就是“革命”不就是“造反”吗?比在功课方面取得好成绩容易多了,也痛快多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不“出手”白不“出手”,“革命”鼓励如此,何乐而不为呢?二、泄私愤。过去我怎么不好了?哪点儿不好了?原来不是我不好,而是过去的教育路线教育制度不好,是老师们校长们教导主任们过去不好。原来我受委屈了,始终被压制着啊!有毛主席撑腰,现在该轮到我抖抖威风了。哼,他们也有今天!三、自幼受善的教育太少太少,受恶的影响太多太多。心灵或曰心理有问题。那恶的影响也许来自不良家庭成员的怂恿或教唆,甚至可能干脆是从父母那儿遗传来的。也许非是来自家庭,而来自家庭学校以外的某一恶环境。他们其实并无什么投机之念,也颇不在乎自己给哪一条教育路线哪一种印象。只不过快感于自己心灵中恶的合法又任意的释放。你若问他对哪位师长曾怀恨在心,他们极可能大摇其头道这是根本没有的事儿!而这又可能是真的。但他们就是抑制不住地非常亢奋地去凌辱人伤害人打人。那使他们体验到无法形容的快感。这些人是最冷酷最危险的红卫兵。如果“革命”号召用刀,他们便会公开杀人取乐。像日德法西斯当年屠杀我们的同胞屠杀犹太人一样。恰恰是这样一些红卫兵,后来绝少忏悔,甚至于今也不忏悔。谈起自己当年的行径往往狡辩地说:“当年我被利用了,上当受骗了。”

在“文化大革命”中,有另一种现象也很值得分析研究,那就是——凡重点中学的红卫兵,有高中的中学的红卫兵,和各大城市的女中的某些女红卫兵以及最差的中学的红卫兵,其“革命”皆表现出严重的暴力倾向。

哈尔滨市有几所中学当年又叫“工读中学”,其学生成分较为复杂,有就近入学的,也有落榜后扩招的学生,还有经过短期劳教的少男少女。社会看待这类学校的目光难免会带有成见甚至偏见,这类学校的学生也常常认为自己是被划入另册的。所以他们的“造反”不无对社会进行公开报复的意味。前边分析到的心灵或曰心理有问题的学生,在这类学校较其他学校多一些。所以这类学校注定了是中学“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重灾区。

重点中学的红卫兵一向心理优越,故戴上了红卫兵袖标,依然要证明自己的优越,依然要以“革命”的方式体味那一种优越的感觉。加之这些中学既曰重点,当然办学方针上“罪名”更多,因而给了这些中学的红卫兵们更大的“造反”理由和空间。好比这样的一种情形——幼儿园的阿姨问某些受偏爱的孩子:“阿姨处处优待你,你怎么偏偏带头调皮?”

孩子回答:“正因为你处处优待我,所以你有罪。”

他不是不喜欢被优待,而是带头“调皮”时,能体味到区别于其他调皮孩子的另一种优越感。这另一种优越感比一向被优待的优越感更能使他获得心理上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