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知青(第18/31页)

这便是一代知青和知识的关系。

这便是为什么中国科技人才的年龄链环上中年薄弱现象的根本原因之一。

所幸知青中的极少数知识者,在释放知识能量方面,颇善于以一分“热”,发十分“光”。所幸中国科技人才队伍,目前呈现出青年精英比肩继踵的可喜局面,较迅速地衔接上了薄弱一环。

曾说知青是“狼孩儿”的,显然说错了。

曾夸知青是“了不起的一代”的,显然过奖了。

断言知青是“垮掉的一代”的,太欠公道。因为几乎全体知青,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内所尽的一切个人努力,可用一句话加以概括,那就是——有十条以上的理由垮掉而对垮掉二字集体说不。事实证明他们和她们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也许,只有“被耽误了的一代”,才是最客观的评说。

“知识就是力量”——对于国家如此,对于民族如此,对于个人亦如此。面对时代的巨大压力,多数知青渐感自己已是弱者。并且早已悟到,自己恰恰是,几乎唯独是——在知识方面缺乏力量。

他们和她们,本能地将自己人生经历中诸种宝贵的经验综合在一起,以图最大限度地填补知识的不足。即便这样,却仍无法替代知识的力量。好比某些鸟疲惫之际运用滑翔的技能以图飞得更高更久,但滑翔实际上却是一种借助气流的下降式飞行。最多,只能借助气流保持水平状态的飞行。

如果你周围恰巧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着,那么他或她大抵是知青。只有知青才会陷入如此力不从心的困境,也只有知青才能在这种困境中显示出韧性。

那么,请千万不要予以嘲笑。那一种精神起码是可敬的。尤其,大可不必以知识者的面孔进行嘲笑。姑且不论他或她真的是不是知青。

知识所具有的力量,只能由知识本身来积累,并且只能由知识本身来发挥。

知识之不可替代,犹如专一的爱情。

至于我自己,虽属知青中的幸运者,但倘若有人问我现在的第一愿望是什么,那我百分之百诚实的回答是——上学。

我多想系统地学知识!有学识渊博的教授滔滔不绝地讲,我坐在讲台下竖耳聆听,边听边想边记那一种正规学生的学法……

四、知青与知青文学

长期以来——自从那最初几篇知青题材的小说问世后,文学界、出版界、作家们和评论家们及社会学界和新闻界,一致形成着一种主观的、错误的,并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判断。那便是,认为在许多城市中,尤其许多大城市中,存在着一个人数极其可观也极其热忱的读者群体,而他们都是返城知青。认为他们都像蜂蝶觅花丛一样,一嗅到花粉的芬芳,便会嗡嗡一片地飞去,沉湎于知青题材的小说、诗歌、散文、回忆录中不愿旁顾。

于是“知青文学”的命名诞生。

于是“知青文学”现象经常成为话题。

当然,如果根本否认返城知青爱读知青文学,也不够实事求是。但,这些爱读知青文学的返城知青,数量远比以上各界人士估计的少。不只少一些,而是少许多。

进而言之,如果确有所谓“知青文学”的读者群体,那么其主要成分也非是返城知青,而是另外一些人。

与我关系稔熟的返城知青不算少:有些是在知青岁月中曾与我朝夕相处过的亲密的知青朋友;有些还是我的中学校友和同窗。

不消说,都是男性。某一日我屈指掐算了一下,他们大约有一排人。如果扩大而论所有我认识的以及泛泛接触过的返城知青,约两个连。

在与我关系亲密者中,亦即那大约一排人中,仅三五人读过我的两篇获奖知青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和《今夜有暴风雪》。《雪城》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拍成了电视剧,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还写过那么一部长篇小说。而读过我最初几篇知青小说的人,乃因职业与文学发生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比如是编辑、是记者。还有人是在上“业大”时读的。当年我的两篇知青小说被列入各文科“业大”分析教材,他们读完全是为了完成作业。

这约一排人中,半数有我签了名赠送他们的我自己的知青小说集。

他们从不因此而给我面子翻阅。

我也一向识趣,从不与他们谈文学,更不会傻兮兮地试问他们读后之感。

和他们在一起不谈文学使我轻松,使他们自如。我和他们,一向十分珍惜不谈文学的另一种美好,一向恪守不谈的相互默契的原则。

真的,旧交偶聚,不谈文学,只谈儿女的学业情况,谈父母二老的健康情况,谈身为男人的家庭义务与责任,谈工作压力和生活烦愁,互吐衷肠,彼此宽慰,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