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7/55页)

厄苏拉思忖如何措辞。您记得莫里斯的朋友霍维吗?我好像要做他孩子的母亲了。她偷看一眼希尔维,后者表情宁静,横一针竖一针地往泰迪的一只袜子上缝羊毛线,看来不像被刺穿过下体的样子。(也即“阴道”,肖克洛斯太太的百科全书上如是写着。“阴道”是一个在托德家从未出现过的词。)

“不,我没事。”厄苏拉说,“我很好,好得很。”

那天下午,她来到火车站,在站台长椅上坐下,考虑在快车经过时卧轨。然而最近一班进站列车恰好要去伦敦。它喘着气、慢吞吞地在她面前停稳,这日常一幕是如此熟悉,她觉得自己要哭了。她看见弗雷德·史密斯从驾驶室跳出来,身上穿着油腻的连体工装,脸上沾着煤灰。他也看见了她,走过来说:“真巧,要坐我们的车吗?”

“我没有买票。”厄苏拉说。

“没关系,”弗雷德说,“只要我点个头、眨个眼,检票员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她是弗雷德·史密斯的朋友?她很高兴能这么想。当然,如果他了解她的情况,就不会再跟她做朋友了。谁也不会再跟她做朋友了。

“好的,谢谢你。”她说。无票上车一下子变成了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

她看到弗雷德跳回机车头的驾驶室。站长沿站台一扇扇地关上车门,态度决绝,仿佛它们永远不再打开。烟囱里涌出滚滚浓烟,弗雷德从车窗探出头喊道:“麻利点,托德小姐,不然要被落下啦。”她便听话地登上了火车。

站长鸣响口哨,一短,一长,火车隆隆驶出站台。厄苏拉坐在蓬松的坐垫上,思索着未来。她想,自己或许可以加入其他在伦敦街头悲伤饮泣的失足女孩。蜷缩在公园长椅上等待夜晚来将自己冻死,可惜现在是仲夏,而她又特别经得起冻。或涉入泰晤士河,轻轻随波漂浮,漂过沃平,罗瑟海斯,格林尼治,经蒂尔伯里进入外海。等她溺死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家里人该多么困惑。她想象希尔维补着袜子,皱起眉头,她不是出去散步吗?她说她要去小路上采野莓的呀。厄苏拉惋惜地想起自己扔在矮树篱中的细瓷布丁碗,准备在回去的路上捡回来。碗里还剩半碗小野莓,她的手上还留着野莓的红色。

整个下午,她在伦敦的大小公园里晃悠,从圣詹姆斯皇家公园逛到格林公园,途经白金汉宫,到海德公园,再进肯辛顿花园。在伦敦,你能走很远很远的路,而不踏一步人行道,不过一条马路。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在肯辛顿一杯茶也买不起——她已经意识到不带钱是个愚蠢至极的错误。这里没有弗雷德·史密斯来帮她“点个头、眨个眼”。她又热又累、风尘仆仆,被热浪烤得仿佛海德公园的草皮一样焦干。

九曲湖里的水能直接喝吗?雪莱的第一个妻子就是在这片湖中自杀的,但厄苏拉觉得,倘若在这样一个人群齐聚享受阳光的时刻跳入湖中,难免会有第二个文登先生跳水相救。

她突然明白自己应该去哪里了。当然是那里,这无法避免。

“上帝呀,出什么事了?”伊兹哗啦一下敞开家门,仿佛她正在等一个很有趣的人物,“你的样子真吓人。”

“我走了一下午,”厄苏拉说,“身上没有钱。”又补充道,“而且好像有孩子了。”

“先进来再说。”伊兹说。

她坐在贝尔格莱维亚区一幢大房子的一间,这间屋子原来肯定是餐厅,这把椅子也很不舒服。屋子只是个供人等候的地方,屋主也就没对它多花心思。壁炉上方挂了一幅荷兰黄金时代的静物作品,彭布鲁克折叠桌上摆放着落灰的菊花。从这一切看不出房子其他屋中正在进行的事,也无法把它们与后楼梯上与霍维的那次苟且会面联系到一起。谁能料想从一种生活落到另一种生活的速度竟会这样快?厄苏拉想象着科莱特大夫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尴尬处境,不知会说什么。

厄苏拉不期而至,伊兹将她让进梅尔伯里路家中的客房,她在门厅打电话寻找借口,厄苏拉在闪缎的被褥下嘤嘤地哭——“可不是吗!她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门口,这只小羊羔……只是想我了,来看看……带她参观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到剧院看戏,没有儿童不宜的东西……别像个老妈妈似的,休……”幸好接电话的不是希尔维,否则她就待不久了。最后的结论是,允许她在伦敦住几天,以便“参观博物馆之类的地方”。

打完电话,伊兹端着一只盘子走进客房。

“白兰地,”她说,“还有黄油吐司。你来得急,我只有这些。你真傻,”她叹息道,“这种事是有措施的,你知道吗?一些很方便的措施,与其治疗不如防范。”厄苏拉完全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