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的滋味

梅西百货公司的大门正对面,曼哈顿的中心区域,有一栋名为“哥谭大厅”的宴会大楼,那里曾经是一座银行。哥谭大厅的建筑规模极其宏大,主厅成洞穴状,富丽堂皇得令人咋舌。当初的银行可以说是一座吸金的神庙,为了让到访者感到可以把钱放心地交到银行手里,所以银行家极尽所能地花钱打造了这座恢宏的建筑。

2009年的这一天,哥谭大厅聚集了一千多位客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女性。他们济济一堂,来此庆祝妇女委员会之难民妇女儿童委员会(现更名为“妇女难民委员会”)成立二十周年的纪念日。

大厅里有些许凉意,我看着母亲,她似乎不觉得冷。她戴着珍珠项链,围着一条色彩鲜艳的围巾,穿着一件草绿色立领丝质衬衫,外面披着一件大衣。她的身边围满了人,有她在纽约办公室里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和曾经一起旅行世界的朋友。

母亲的化疗已经持续十八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断出现口腔疼、脚肿、呕吐、头痛、体重减轻、虚弱、腹泻、痉挛、高烧等症状,有时会在医生办公室、急诊室和医院里待上很长时间,母亲一直忍耐着。她自己已经花费了几万美元了,医疗保险也花了不下数十万。但此刻看见她站在这里,与所有的朋友、同事一起庆祝他们为世界各地的妇孺援助满二十周年,并愿意用自己余下的生命继续付出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

母亲与她的老朋友们共进午餐、与孙子一起玩乐。亲自探望她的有六个好姐妹,从六十岁到九十岁不等,她们每年都会聚在一起,已经超过三十年了。母亲和父亲有两个共同的好友,一位是哈佛有名的学者(现已退休),一位是母亲在董事会认识的大学校长,他们每天通电话,经常出去吃饭、看电影、逛街。这些,怎么能用金钱衡量呢?母亲会花上很长时间听音乐会、看书、欣赏陶瓷,虽然是这么简单的事,但能用数字来定价吗?

但母亲真的在计算费用。她也对我们所有人清楚地表示过,时间到了,她就会喊停。

大厅内人山人海,服务生很难穿过人群清理桌子上的餐具。母亲认为这种午餐只要一个盘子就好,不需要中途清理,在桌子上放几块饼干当甜点就可以了,这些事情稍后她会提醒妇女难民委员会的朋友。

丽芙·乌尔曼是妇女难民委员会的创办人之一,她在现场做了发言,并在发言中向母亲致敬,她说玛丽·安·施瓦尔贝不仅让她身为妇女难民委员会的一员而自豪,也让她身为女性而骄傲。委员会的现任会长卡罗林·梅金森在之前的讲话中也用幽默的语言讲述了母亲第一次向她筹款的情景,后来她们成了朋友,最后母亲竟然说服她来管理这个机构。我想,当人们仍在世的时候肯定他们的贡献,这一切是多么美好。

在致谢之后,委员会播放了一段历史影片,是关于母亲早年在委员会时的事。然后是午餐,大家随便聊了聊,最后是“勇气之声”颁奖典礼。沙迈尔·阿齐米是塔利班倒台后第一个重返阿富汗的女医生,她从巴基斯坦带去了一队女医生,为阿富汗的孕妇和儿童提供医疗照顾,这些,是任何男性医生无法提供的。我想起了我与母亲关于勇气和服务的话。

接下来的“勇气之声”奖颁给了玛利亚涂·卡马拉,这位年轻的女子是《芒果的滋味》的作者。母亲为我们的读书会选了这本书,我们前一晚刚刚看完。

所有人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玛利亚涂·卡马拉没有双手。大家看着她用残肢自豪地接过奖杯,并把它轻轻地放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她很美,长长的头发被盘起,犹如戴着一顶皇冠,身穿金黄色的非洲印花长袍,肩上披着橘色的围巾,她的声音清晰洪亮,带有明显的非洲语调和加拿大母音。

玛利亚涂出生于塞拉利昂,反叛军抓住她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反叛军里有成年人也有小孩子。起初,她被逼着目睹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恐怖景象——亲眼看着熟识的人被虐待和杀害。在书中,她描述了几个反叛军男孩如何把有二十人避难的屋子用木板钉起来,然后将屋子付之一炬,把人活活烧死的情形。

被劫持了一段时间之后,玛利亚涂以为反叛军会让她完好无损地离开。但就在她要走的时候,被拦了下来,他们让她必须选择剁掉哪只手才能走,他们问她:“想好是哪只手了吗?你想先没了哪只?”

“三个男孩拖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起来,我不断乱踢着、尖叫着,试图挣脱。尽管他们只是小男孩,但我又疲倦又虚弱,只能任他们摆布。他们把我拖到屋外,扔在一块大岩石前。”她恳求他们不要伤害她,告诉男孩们她跟他们一样大,跟他们说着相同的语言,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她问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愿意喜欢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