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13/19页)
过了会儿,天黑之前,老妇人跟我们一起去埃尔库博看塞萨雷亚住过的房子。那房子有点像珊瑚,陈旧得马上就要分崩离析,大门的闩木已经腐烂,紧挨着的大概是个工具房,不过现在里面是空的。房子很小,旁边有个荒凉的小院,我们进去时还能看见从惟一的前窗透出的灯光。我们要敲门吗?贝拉诺说。毫无意义,利马说。于是我们又步行回去,穿过几座小丘,回到帕帕戈老妇人家,对她感谢一番后道了晚安,独自回到埃尔库博,真正被孤独地撇下的是这位老妇人。
那天晚上我们就住在老师家。吃过饭后,利马躺下读威廉·布莱克的诗集,贝拉诺跟老师在沙漠中散了会儿步,回来后去了她的房间。我和鲁佩洗好碗碟后就出去吸烟,望着星星,然后去小车里做爱。我们回到屋子后,利马手握那本书躺在地板上睡着了,从老师房间传来熟悉的呢喃声,说明她和贝拉诺在后半夜不会再现身了。我们给利马盖上毛毯,又给自己打了个地铺,把灯熄了。早晨八点时老师回房间叫醒贝拉诺。卫生间是后院一间单独的屋子。我回来时,窗户已经打开,餐桌已经摆上了墨西哥风味的咖啡。
我们在外面告别。老师不想让我们捎她去学校。回到埃莫西约后,我感觉自己不仅踏遍了他妈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而且好像就是这里出生的。
1月23日
我们又先后拜访了索诺拉文化学院、国立印第安学院、民间文化局(索诺拉分局)、国立教育局、教育局档案办公室(索诺拉地区),又去了一趟佩纳·皮罗·亚内斯。只有最后那个地方的人显得友善些。
塞萨雷亚·蒂纳赫罗的踪迹时隐时现。埃莫西约的天空像鲜血般通红。贝拉诺请求调阅乡村教师的旧档案,里面有塞萨雷亚离开埃尔库博后的去向记录,这时,对方要求贝拉诺出示证件,他的证件,贝拉诺拿不出证件。大学的一位秘书告诉他最好自行离境。去什么地方?贝拉诺喊道。回你的国家去,年轻人,秘书说。你是文盲吗?贝拉诺说,你看不出我是智利人吗?你开枪打死我好了!他们要给警察打电话,我们就跑了。我不知道贝拉诺是非法居留。
1月24日
贝拉诺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利马也更加沉默寡言了。今天我们看见了阿尔韦托和他的警察朋友。贝拉诺没有看见他或者故意不想看见他。利马看见他了,但满不在乎。只有鲁佩和我担心(很担心)会与她的前老板免不了要遭遇。没什么了不起的,贝拉诺说,一下子就结束了讨论。毕竟,我们的人比他们多两倍。我紧张得都快崩溃了,开始放声大笑。我不是懦夫,但我也不想自杀。他们带着武器呢,鲁佩说。我也带着呢。贝拉诺说。下午,他们打发我去档案办。我声称在给墨西哥城的一家杂志写一篇有关1930年代索诺拉乡村学校的文章。秘书们一边涂染着指甲说,这么年轻的记者。我发现了如下线索:塞萨雷亚·蒂纳赫罗任教时期为1930到1936年。她的第一个工作地点在埃尔库博。后又在埃莫西约、皮提基托、巴巴科、圣特雷萨等地任教。此后她就不再是索诺拉州教师队伍中的一员了。
1月25日
鲁佩说,阿尔韦托已经知道我们在哪儿,住在哪家旅馆,开什么车。他只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来个突然袭击。我们想看看塞萨雷亚在埃莫西约工作过的那所学校。我们打问了许多1930年代的老教师。他们给了我们前校长的地址。他家在原来州收容所的隔壁。那是一幢三层的石楼,附带一个塔楼,比其他哨塔要高,让人平添某种恐怖感。这个建筑作品可谓历史悠久了,校长说。
1月26日
我们驱车前往皮提基托。今天,贝拉诺说最好还是回墨西哥城。利马对于去哪儿都无所谓。他说刚开始很厌倦驾驶,但现在倒有点喜欢上开车了。甚至睡着的时候,他都梦见自己开着基姆的英帕拉在公路上奔驰。鲁佩不提回墨西哥城,只是说最好还是躲一躲。我不想跟她分开。我没有什么打算。那么就继续往前走吧,贝拉诺说。我俯身到前座向他要支烟时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
1月27日
在皮提基托一无所获。我们把车停在去卡沃尔卡的路上,在里面待了会儿,有条岔道通向埃尔库博,我们决定是不是再去拜访一下那个老师。贝拉诺说了算,我们耐心等着,望着公路,望着频频从旁边经过的小车,望着从太平洋吹来的风上飘浮的白云。最后,贝拉诺说,我们还是去巴巴科,利马一言不发开始发动车子,往右一转,我们就掉头走了。
此行旅程很漫长,我们一路见识了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可是,至少我却老觉得这一切都似曾相识。我们从皮提基托开到圣安娜,然后又上高速公路。我们来到去埃莫西约的高速公路。从埃莫西约又朝东向马萨坦开去,从马萨坦又到拉埃斯特雷拉。柏油路在那儿结束了,我们继续沿土路前往巴卡诺拉、萨瓦里帕,然后到巴巴科。到了巴巴科学校,他们又打发我们回萨瓦里帕,那里是政府所在地,我们以为在那里能找到一些档案资料。可是巴巴科学校,这所1930年代的学校,好像被一场飓风刮没了。我们像刚开始出来那样又在车里过了夜。晚上能听到各种声音:野狼、蝎子、蜈蚣、毒蜘蛛、黑寡妇、沙漠蟾蜍的声音。这些动物都有剧毒,全能置于死地。有时阿尔韦托的出现(或者应该说逼近)跟夜间的这些声音一样真实。我们没有特别理由返回巴巴科,然后又出来,睡觉之前,我们无所不谈,就是不提阿尔韦托。我们一直开着车灯。我们聊墨西哥城,聊法国诗歌。后来利马把灯关了。巴巴科也随之变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