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第10/27页)

她细细品味着心里那股酸甜四溢的感觉,再慢慢包裹好藏起来……

原来被你们夸赞的滋味是这样的,不要再夸了吧,不要了,我已经睡着了,不能哭出来。

从此以后她愈发捞道道立,立了一整个初中,成绩一直很好,眉宇间也愈发稳重,虽还是个孩子,但已隐隐让妈妈生畏,渐渐终止了那个爱向她倒苦水的习惯。

她没再坐上过那辆自行车的前面,其实不想再坐了,有那么一次已经够了,习惯了寡淡,也就习惯不了那别样的酸甜。

如她所愿,再没有过那种酸甜。

高中就读于五华县水寨中学,依旧是尖子生,不爱说话的人自有其独特的凛然,虽眉清目秀,却没人找她早恋。她读了很多书,交了几个笔友,写了很多信,慢慢开了一些眼界,独自静坐时愈发爱幻想,那些和当下眼前截然不同的遥远世界。

旁人不知她的心绪,只道她是怪人,爱发呆。

和别人不同,她的七情六欲从小被自我压抑,叛逆期来得比别人晚。

她逃跑的那天,离高考正好100天,那一年“非典”。

在当年那是个轰动全校的突发事件,没人知道她逃跑的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就是想跑,远远地跑到随便什么地方去看一看。她需要透透气,有些东西淤塞在她心里脑里每一个毛孔里已整整18年。

当时她坐的是绿皮火车,和一个同龄女生笔友去见另一个女生笔友,本想给人一个惊喜,自己先收获了一份惊吓,她们一下车就被困在了桂林火车站。

饿是其次的,无处容身的问题横在眼前,手机自然是不趁,两个人身上也都没钱,那天下大雨,她们找不到一个可以熬过第一夜的屋檐。

同伴开始掉泪,后悔冒失跑来,她反倒是冷静,领着那女孩穿过哗哗的大雨一路打听去了最近的派出所,第一句问的是:请问,你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吗?

第二句是:我们是面临危险的人民,我们能不能在大厅睡上一晚?

民警反复确认了她不是来报案,继而各种问她要身份证学生证,但只得到一个重复的回答:不给。她的语气沉稳而自然,不带一丝火气或抗拒,人家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拿她没办法,给她们量了体温,又拿来了毯子和枕头。

那天值班的民警人好,还给了她们泡面。

面她倒是吃,饿得狠了汤都喝完,叉子都舔了又舔,然后找来拖把扫帚忙活着打扫全屋的卫生,人家拦住她说真没必要,她指着警服说那帮你们洗衣服行不行,她说她会洗得很干净。

一切都被拒绝后她开始掉眼泪:

可是我吃了你的泡面啊……那我该怎么办?

人家猝不及防,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最后安慰她说:就当我们是为人民服务吧。

以上基本算那次桂林之行全部的故事。“非典”期间街上没人,她们找到笔友后百无聊赖地游荡了几天,什么美好的回忆也没留下,然后就回去了,人生第一次旅行宣告终结。

下火车时有过一丝渴望,等着在车站挨打,但没有,到了学校也没有,妈妈没有回来,深圳那边忙,爸爸又躲债去了,她一人打理菜摊走不开。

回来就被隔离了,被塞进学校的废弃画室隔离了两个星期,每天能固定见到的人只有学习委员。学习委员边哭边送饭,担心被传染非典,壮志未酬地死在高考前。

废弃的画室里有幅大地图,被隔离的那两个星期采天天看,一看就是大半天。

她揣摩着那些遥远而新奇的地名,把彼此之间的距离用手指丈量计算。地图上的广东小得像刚剪下来的指甲片,几毫米之外就是广西桂林,几十个毫米之外呢?几百个毫米之外呢……

整整两个星期,她背下了一整张世界地图,闭上眼也能纤毫毕现,一个个地名串联起了无数的想象。她筋疲力尽地颠沛在那些想象中,生生死死了不知多少遍,仿佛历经了一场完整的环球冒险。

若干年之后回忆往事,采说,后来多年浪荡地球的生涯,起点应始于那间废弃的画室里面。

每一个人年轻时都曾渴望远方,她那时的渴望比谁都强烈。

按照她当年的成绩南大复旦任选,她没怎么考虑,觉得太近,从画室里的那两个星期起,她就开始畅想每一个遥远的省份,最后决定考去新疆石河子大学,211里最遥远。

这个志愿她最终没填,最后一刻改的。

这个客家女孩最终填写的志愿没出岭南。

没人硬性要求她,父母完全没有和她谈论过志愿,他们那时自顾不暇,并没有精力放在这上面……自己奔个生生性性的未来去吧,没必要一家人都留在这条抛锚的破船上,生下来起就没指望能留住,自始至终自生自灭,走就走吧,权当是当年的那次送人推迟了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