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姑娘(第14/27页)

有孩子问:你们是新来的老师吗?

我问他们是想要上学吗,他们都点头了,我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心里面软得很的那种疼。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很多年之前。我其实和他们一样,我本来就是中国最底层、最贫困山区的曾经的一名留守儿童。

……收集了情况后,我们想办法回到堡子乡政府。政府人员说,本来地震前就打算撤掉苗头寨教学点,因为长期找不到稳定的老师,撤掉教学点后,可以集中资源让孩子们都聚集在乡里上学的,给年纪小的寄宿孩子请生活老师照料,但地震发生以后,这个计划就搁置了。

现在的难处是,没有人力去把孩子们迁出;而且,迁到乡里集中救援处也找不到临时的老师安排这些孩子。

我们提了我们考察后的想法:

孩子们不可能长期不上学,不可能长期困在寨子里,寨里有余震的风险,有些房子随时可能会倒塌,一直没有专业救援人士进入,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孩子们需要心理建设,需要回归课堂,我们5个人可以分批把孩子们带出来,然后在乡里搭两个大帐篷,弄一个临时课堂。我们五个人轮流当老师,至少可以维持3到5个月,直到政府部门安置好新的教室、找到新的老师。

我们反复保证,一定会留守到新老师新教室都到位的那一天。

……经过反反复复的交流,以及想方设法筹集了资金和教学物资,乡政府终于放心让我们执行。具体的执行方案还要再细细斟酌,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要考虑进去,返程时对地形应再做一次详细的记录,每一个潜在的有危险的地方都要停下来记录好和琢磨清楚怎样处理应对。

……我们把孩子们分了3批,下迁的过程花了3天。

村民找来了几匹马和驴子,负责运输东西,我们给每个孩子都搞来了登山的鞋,在下迁之前教会了孩子们使用徒步的技巧和工具。孩子们都还小,走一个小时就需要休息一次,补充能量。有些路段必须背起来跑过去才安全,可惜我个子太小了,背不了孩子太长时间,孩子的脚会拖在地上,好在一次也没有摔倒。

……就这样,3天里,我们一会儿走野山路,一会儿走回没有损坏的老路,一会儿爬山头,一会儿下坡。不时地遇到碎石翻滚,或湿滑难行的路面,无数次的惊险和我们擦肩而过,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3天比3年都要长。这3天里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孩子出危险,一个都不能死,他们都应该好好地长大,不管现在怎样,无论如何只有想办法长大了才行。

3天里我没有别的念头,累得要死的时候也只是这一个,只有想办法长大了才行。孩子,长大了就好了,真的。

……一个孩子也没少,所有孩子都毫发无伤地安全抵达了海拔800米的乡里,我的一颗心也落下来了,我们几个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我什么东西也吃不下,累得也睡不着,孩子在我旁边睡着呢,抱着我的腿。他们长大了以后会记得我吗?我希望他们忘了我也忘掉这段记忆,好好地长大。

……我已经在陇南不知不觉待了一个月。脸已经晒得黑乎乎的,也能听懂不少文县方言。二十几年没有吃过辣椒的我,已经爱上白豆腐蘸辣子,饭浇上辣椒酱也很好吃。

真正的陇南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面临着一切从零开始的教学,我想我应该多用一些更容易理解的词语来上课,声音也可以再大一些……

采的老师生涯只有3个月,却是称职的,篇幅所限,教学工作此不赘述,可惜10年后饭否已覆,许多当时的心路已失散如云烟。

不知10年后采教过的那些孩子可都还记得采,那个眼睛大大的小老师,总是一张严肃脸。

如果说深圳转折了采,让她有机会正常地发芽,那么陇南再次转折了她,让她长出了不一样的叶片。从那一年起,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并拥抱这个世界,蒲公英般漂泊过一个个天涯和乡野,去追寻那些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陇南是她的起点。

她像无数客家族人那样,自此离家500里,开始了她这半生的徙迁。

…………

十年前,因赈灾故,我在饭否上关注了一个特殊的账号,是个瘦小的女孩。

我看完了她所有的灾区日志后,搜索了和她相关的有限网络信息,其中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让我久久地默坐在电脑前。

照片里是寸草不生的陇南的山,飞石在滚,挟带一路土烟,几个人影各自背着一个小孩,在断成三四截的小路上艰难跋涉,攀缘在死神的指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