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一章(第6/8页)
“先父弥留之际,用这圣像祝福过我,嘱托我与故世的长兄彼得保护你们,代替他行使父亲的责任……如果先父在天之灵得知你们与兄长悖逆不和……”
“得了,亲爱的哥哥40,”父亲用经过琢磨的冷漠口气说道,“您行使先父的遗愿也够好的啦。这些不愉快的回忆,不论是您还是我们,都不如忘记了的好。”
“怎么?什么?”虔诚的兄长突然吼叫起来,“你们请我来却这么对待我……”随手把圣像往地上一扔,弄得那些银质衣饰箔片叮当直响。这时参政官也大发雷霆,声音比他更凶。我一溜烟往楼上跑,只看到官员和外甥也像我一样害怕,退到了阳台上。
后来情形怎样,我说不上;仆人们吓得躲在墙旮旯里,谁也不了解事态的发展,参政官和我父亲也从未向我谈起过这幕趣剧。接着吵闹声逐渐平息了,分家的事是当天还是下一天办的,我不记得了。
我父亲分到了瓦西里耶夫庄园,它很大,在离莫斯科不远的鲁兹县。次年,我们便去那里过了一个夏天。这期间,参政官已在阿尔巴特街新买了一幢房子,因此只有我们一家回到那空空荡荡、死气沉沉的大公馆里。不久,我父亲也在老马厩街添置了一幢住宅。
参政官的离开,首先,带走了卡洛,其次,使这大公馆中一切生动活泼的因素消失了。本来只有他能够抑制我父亲忧郁多疑的性格,现在这种约束力没有了。新房子是阴沉的,令人想起监牢或医院。底层有不少大拱门,厚实的墙壁使窗洞显得像堡垒的炮眼,屋子四周是大得不太相称的院子。
说真的,参政官怎么会跟我父亲在同一幢房子里生活这么多年,没有分开,这倒是奇迹。像他们那样截然相反的人,我还很少见到。
从性格上看,参政官和蔼可亲,喜爱玩乐。他一生都是在辉煌灿烂的世界,在外交官和朝廷大臣中间度过的,他从未想过,此外还有其他的天地,更严峻的天地。虽然1789年至1815年间一切重大事变,他不仅熟知内情,而且亲临其境。沃龙佐夫伯爵41曾派他面谒格伦维尔勋爵42,了解波拿巴将军43撇下埃及的军队以后,将采取什么步骤。拿破仑称帝时,他在巴黎。1811年,拿破仑下令要他留居卡塞耳44,做“热罗姆沙皇”(这是我父亲发牢骚时的说法)治下的使节。总之,他经历过近代史上许多重大事件,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是伊斯梅洛夫团的近卫军大尉,却被派驻伦敦大使馆。保罗45从花名册上看到他的名字,下诏要他立即赶回彼得堡觐见,这位军人外交官马上搭船回国,准备交卸职务。
“你希望留在伦敦吗?”保罗用沙哑的嗓音问。
“如果陛下准许我这么做的话,”在使馆供职的大尉回答。
“回去吧,不要浪费时间,”保罗用那口哑嗓子回答。于是他又立即返回任所,甚至没有与住在莫斯科的亲人会面。
在外交问题要靠刺刀和子弹来解决的时期,他担任过公使,他的外交资历是在外交史上光辉的节日——维也纳会议期间结束的。回国后,他被提升为宫廷高级侍从,却住在没有宫廷的莫斯科。他不懂法律和俄国的诉讼程序,却进了参政院,还当了监护人公会理事,马利恩医院院长,亚历山大学院院长等。他做任何事都热心得几乎过头,执拗得常常坏事,而他的正直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赏识。
他在家中从来待不住,每天驱车外出。他有八匹骏马,四匹一套,一共两套,早晨外出用一套,饭后用另一套。除了他经常挂在心上的参政院,一周必去两趟的监护人公会,以及医院和学院之外,他从未错过一次法国的戏剧演出,还每周要去英吉利俱乐部三次。他没有时间发闲愁,总是忙忙碌碌,兴致勃勃,跑东走西,他的一生就是坐着弹簧马车,在光滑平坦的世界上轻快地飞驰。
正因为如此,他到了七十五岁高龄,仍然精神矍铄,像青年人一样出席一切盛大的酒宴和舞会,一切庆典和年会——不论是农业科学或医学界的集会,火险保险公司或自然科学家协会开会,他一律参加。看来直到晚年,这个人还保留着一部分人性和一定程度的热情。
与这位一贯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参政官相比,我父亲可说是截然相反。参政官难得回家一次,我的父亲却几乎天天足不离户,厌恶一切官场应酬,生性怪僻,与人落落寡合。我家虽然也有八匹马(都是极坏的),但马厩无疑是驽马的养老院,父亲养这些马一半是为了排场,一半也是为了使两个马车夫和两名前导马驭者多少有些事情可干,免得他们除了去取《莫斯科新闻》外,成天在马车房和相邻的院子之间的空地上玩斗鸡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