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六章(第6/21页)
“对一切尽量抵赖,矢口否认,只承认一点:吵闹的时候您也在教室中。”
“校长会问,为什么我不在自己的教室里,要跑到政治系去?”
“怎么为什么?您难道不知道,罗季翁·海曼36没有来上课,您为了不愿浪费时间,去听别的课了。”
“他不会相信。”
“信不信是他的事。”
我们走进大学院子的时候,我看看男爵:胖胖的面颊非常苍白,总之情况不妙。
“听着,”我说,“您可以相信,校长不会从您开始,一定从我开始;您只要换个方式照搬我的话好了。事实上您也没干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忘记:为了闹事和撒谎,您至多给关几天禁闭;但是如果您胡说八道,在我面前牵连别人,我要告诉全班同学,让您不得安生。”
男爵应允了,忠实履行了诺言。
那时的校长是德维古布斯基37,一个典型的老古董,说得准确些,是莫斯科大火前,即1812年以前的老教授之一。这种人现在已经绝迹;一般说来,随着奥博连斯基公爵之离开学区总监的位置,莫斯科大学的家长制时期也结束了。在那个时期,学区对大学放任不管,教授上课不上课,学生到校不到校,都悉听尊便;学生到校也不穿轻骑兵军装似的制服,却打扮得奇形怪状,花花绿绿,戴着小鸭舌帽,连那一头少女似的鬈发也遮不住。教授分成两派,或者两类,彼此面和心不和;一派完全是德国人,另一派是非德国人。德国人中包括一些善良而学识渊博的教授,例如洛德尔、费谢尔、希尔德勃兰特和海姆本人38,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不懂或不愿懂俄语,对学生漠不关心,满脑袋西方的雇佣思想,墨守成规,漫无节制地吸雪茄,胸前挂满十字勋章,从不取下。非德国人方面,他们除了俄语,不懂其他任何(活的)语言,国粹第一,迂阔浅薄,除了梅尔兹利亚科夫39一人,都没有地位,他们不是无节制地吸雪茄,却是无节制地喝酒。德国人大多毕业于格丁根大学40,非德国人大多出身于教士家庭。
德维古布斯基属于非德国人。他道貌岸然,据说有一个教会中学出身的学生来拿表格,竟然走到他面前请他给他祝福,还一直称他“校长神父”。然而另一个主要只受过世俗教育的学生,却把他画成脖子上挂着安娜勋章的猫头鹰。他不时到我们教室来,陪伴他的有时是系主任丘马科夫,有时是科捷利尼茨基41(他是管那只标明“医药用品”的柜子的,这只柜子不知为什么一直放在数理系教室里),有时是赖斯(他是因为他的叔父精通化学,才从德国聘来的,他上课用法语,把“灯心”念成“棉花棒”,把“毒品”念成“鱼”,而“闪电”一词的发音简直不知所云,以致许多人以为他在骂人)。这伙人一到,我们便睁大眼睛看他们,像看一堆刚出土的文物,阿本塞拉吉人42的末代子孙。他们是另一时代的代表,这个时代离特列季亚科夫斯基43和科斯特罗夫44比离我们更近;那是读赫拉斯科夫45和克尼亚日宁46的作品的时代,好好先生狄尔泰47教授的时代;这个狄尔泰养过两只狗,一只经常叫,另一只从来不叫,因而他非常公正地称前者为“多嘴婆娘”,后者为“怕死婆娘”。
但德维古布斯基决不是好好先生,他对我们气势汹汹,大发雷霆。我便向他胡扯一通,毫无礼貌,男爵也如法炮制,弄得他哭笑不得,只得命令我们第二天早晨上校委会听候处置。我们在那里受了半小时的盘问、审讯,处分办法便呈交戈利岑公爵去批准了。
回到班级,我把学校最高法庭的审问表演给同学看,可我还没表演五六回,突然一天上课开始前,学监(当过俄军少校的法籍舞蹈教员)带着军士,手拿命令光临了:我被判处禁闭。一部分同学送我出去,院子中已聚集了一群年轻人;显然,我不是头一个给带走的。我们经过时,大家招手,挥帽子,校警向后推开他们,但他们不走。
牢房设在肮脏的地下室,我到达时那里已关着两个人:阿拉彼托夫和奥尔洛夫,安德烈·奥博连斯基公爵和罗森海姆关在另一间屋子,48一共六人因马洛夫事件受到惩罚。只准我们吃面包和水,校长送来一些汤,我们拒绝了,这做得很对;天刚黑,学校中没有人的时候,同学们就把干酪、野味、雪茄、葡萄酒和甜酒送来了。门岗很生气,唠唠叨叨,但拿到了几个钱,便把食物送了进来。半夜后,他走远一些,让几个同学进屋探望我们。我们的日子就这么过去:夜间吃喝,白天睡觉。
学区副总监帕宁是司法大臣的弟兄,一贯忠于自己近卫骑兵的习惯,一天夜间忽然想要巡视大学地下室的国家监狱。我们刚在一张椅子下点亮蜡烛,免得外边看见亮光,动手吃我们的夜间早餐,外屋蓦地响起了敲门声,不是那种要求看守开门的轻轻叩击,那种不是怕人听不到、倒是怕人听到的声音。不,这是权威的敲门声,是命令开门。守兵愣住了,我们赶紧把瓶子和几个同学藏进小储藏室,吹灭蜡烛,奔回各自的铺位。帕宁进来了。